在想什麼……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呢。
一名合格的刺客,在殺人的時候該想什麼?
正義,審判,道德,理想……導師是這樣教的嗎?事到如今,智子用力回憶起來的仍然隻是些枯燥而模闆化的單詞。在兄弟會受訓幾十年,她始終不明白出現在其他刺客臉上的悲傷、憤怒又或者決然意味着什麼,但她知道那樣才是正确的。
做不到也沒關系,導師很早就向智子指明了一條辛苦但簡單的捷徑:先用最淺易的概念來定義善惡,再用最淺易的善惡來訓練殺意。非罪不可誅,非錯不可殺,将這條公式刻入身體本能,她才有了獨自行動的權力。
這是對于□□和心靈的約束,不合群的刺客需要這樣的約束。
但與之相對的,智子殺人時的記憶非常清晰。從血液的氣味到皮膚的觸感,她記得每一條生命因貪戀而在瀕死時爆發出生命力的樣子,以及這種生命力最終破碎一地的樣子,她記得獵取他人性命時的敏感、激情和危險,一切的知覺都仿佛曆久彌新。
諸伏景光沒有因話音落下後的沉默而産生顧慮,他仔細地觀察着坐在對面的智子。她似乎并不急于立刻回應,反而垂下眼睫,仿佛在細細品嘗着某種令人回味的場景似的,那雙黑眼睛餘韻綿長地眯了起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昭然若揭的愉快似乎僅是水面上的一角,冰山之下,猶藏着九分稚童看糖果般天然而不知餍足的欲望。它幾乎是反文明的,是一種未開化的野性的貪欲,将近讓諸伏景光錯覺自己是在面對一頭吮血的兇獸,他瞬間就感受到了智子那句異類的分量,卻意外地察覺自己并未産生應有的警惕。
“……我好像什麼都沒想。”
智子擡起頭,原本投射在她眼窩下的那一小片陰影早已消弭于無形,她将空酒杯晃了晃,随手放在一旁:“這應該就是我的職場交際進展一直不順利的原因吧。甚至如果我沒在那裡長大,說不定現在早就登上同事們的暗殺名單了。”
總感覺聽起來有些微妙的情緒,諸伏景光收回視線,不聲不響地給自己倒了杯酒。相比智子的言下之意,她話裡透出的不易察覺的迷茫才更叫這個卧底警察覺得惋惜。
以這些天的相處來看,智子雖然難溝通了點,行事作風自成一派,但至少會對别人的好意作出反應,絕不是什麼無可救藥的反社會人格。隻是日本近年來死亡率居高不下,他在警校時也旁聽過不少有關罪犯心理案例的講座,此前倒也能接受世界上就是有一種天性喜歡殺人的人客觀存在。
但能接受不代表能認同,換成是别人,諸伏景光現在已經在找自己的手铐了。
然而依照智子的說法,從小管教她的導師似乎是個并不擅長教養孩子的人。面對這個危險的學生,填鴨式地灌注樸素善惡觀念、間接抹殺她的個性的做法無疑是簡陋且粗暴的,即便諸伏景光對心理學一知半解,也清楚在那位導師遇見智子的最初就為她聘請一位專業的心理醫生才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