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蘭将自己所知的、能想起來、有意思的笑話全講了一遍,見還是引不起白雲鶴半點波瀾,道:“你現在沒了修為,到處亂走就是找死,沒有我,單單方才那小胖子帶着幾個家丁便能打得你爬不起來,你跑什麼嘛?跟我回去好了,乖乖待在将軍府,你也不是不知道岐黃閣那群人的厲害,說不定他們苦思來苦思去,給你的靈脈治好了也不一定。”
蹲過、站過、坐過,霍蘭已經無聊到在槍上躺了下來,雙手枕着後腦勺,不知在想什麼,想着想着,突然一個挺身坐起,擋住白雲鶴的去路,道:“我有個想法!”
白雲鶴轉身繞過,她立馬又擋住白雲鶴,追着攔在白雲鶴面前,道:“聽我說,你不是有個好友叫賀丹青,他不是死了麼?我都聽說了,據說他本來就是為獻祭韓淵而生的,我可是聽說賀丹青本人是極不願意獻祭的,乃是被迫獻祭,你想啊,既然他們有法子将賀丹青獻祭出去換韓淵回來,那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将韓淵獻祭出去,換賀丹青回來?”
白雲鶴的身體轉到一半驟然頓住,看人的眼神終于不是那麼死氣沉沉,霍蘭趁熱打鐵道:“我知道韓淵很強,可韓淵再強,當年不還是死了?可見這個韓淵啊,他一定有他的緻命弱點,若我們能找到此點,你說,能不能救回賀丹青?”
這話終于是觸動了白雲鶴,他的眼中露出希冀,嘴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仿佛想要開口,霍蘭激動地看着他,然而抖過之後,白雲鶴又閉嘴了。
霍蘭翻了個白眼,又道:“先說好,韓淵的弱點我還尚不知道,獻祭之法也不知道,欸,你别急呀,我雖不知道這些,可我知道,那個韓什麼來着,韓淵的手下,就是他,他被韓淵廢了修為,就關在金陵城中,打韓淵我不敢,打他?姑奶奶能試一試,還能叫你也試一試,你要不要走?”
霍蘭挑挑眉,往槍尖站了站,讓出一人位置給白雲鶴,白雲鶴低頭看了一眼,被霍蘭一扯帶上了槍身,迅速飛到半空,道:“坐穩了!”
長槍急速飛駛,直往南京城而去。
快到雲州境内,霍蘭轉身遞來一顆珠子,道:“隐身珠,含在嘴裡,這樣他們便瞧不見我們了,切記,千萬不能吞下去或者吐出來。”
明明是來幹壞事,霍蘭卻是滿臉激動,眼中還洋溢着期待之色,仿佛是将要對誰做惡作劇,完全不能壓抑躍躍欲試的小孩本性。
也是,十歲大的小屁孩,能懂什麼?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人想的隻能是個鬼主意,可是,白雲鶴卻真的為此心動了,一點後悔的心都沒有,接過那顆隐身珠含在嘴裡,便跟着霍蘭一頭紮進了雲州境内,直奔金陵王宮。
兩人在王宮内蹑手蹑腳地移動,迎面走來一隊巡邏衛,白雲鶴忙地将霍蘭拉到牆角躲着,眼神苛責她太不小心,霍蘭舉了個放心的手勢,等白雲鶴将手一松,立馬竄了出去,與巡邏衛直直撞上。
白雲鶴心一提,心知她故意的,有些生氣,卻見霍蘭手舞足蹈,在那隊巡邏衛前晃晃悠悠地讓開一道,而後回頭,向白雲鶴挑眉,雙手抱胸,不用開口也知道她想說什麼。
得意忘形。
經此一試,霍蘭便嚣張多了,故意要往人多的地方走,覺得如此刺激、爽快,白雲鶴默默跟在她身後,兩人在王宮中左繞右繞,到了一座僻靜的偏宮,霍蘭行至角落,用法術在牆面上寫下一行字。
“看我眼色行事。”
霍蘭瘋狂朝白雲鶴使眼色,白雲鶴看了一眼,沉默中移開了眼神。
兩人翻過牆頭,隻見這偏殿空空蕩蕩,裝飾簡陋,失修已久,略顯破敗,其中一間屋子虛掩着,裡面有淡淡的燭光,走近透過門縫往裡瞧,屋裡隻有一盞快要燃盡的燭火,燭火對面,坐了一個面容慘白的男子,正盯着燭火出神。
霍蘭回頭,白雲鶴眼含殺意地點了點頭,确認是此人,霍蘭向白雲鶴使了個眼神,後退一步,一腳踹向門,門框炸開,出神的男子身子一震,望向這邊,忙往外走,白雲鶴沖了進去,身子急的像是要跳起來,一拳砸向韓稚腦袋。
韓稚轟然倒地,本挨了重重一拳,倒地時頭撞在櫃角,又彈到地面,瞬間神情恍惚,身子不能動彈。
賀丹青一切痛苦皆由他起,白雲鶴恨他至極,雖見他已倒在血泊之中,也完全不能解恨,一條腿跪在他胸前,一隻手死死按着他,連續不斷的拳頭朝着他砸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
他殺紅了眼,霍蘭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退,他憤怒地想要甩開霍蘭,霍蘭施法定住他,連連向他使眼色,眼色的另一端,白雲鶴望過去,不知何時,一個人早已闖了進來,悄無聲息地站着。
那人正是韓淵,賀丹青模樣的韓淵。
白雲鶴盯着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思緒萬千,殺意更甚,霍蘭擋在他面前,在他手心寫字——他沒發現我們,别動。
韓淵走向韓稚,将韓稚扶起來,施法為其療傷,趁着這時大門敞開,霍蘭帶着白雲鶴偷偷要跑,韓淵突然開口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霍蘭加快速度,三步并作兩步跨到牆角,待要翻牆,牆面早已被人施了禁制,她一爬,就被彈了下來,摔在地上,不禁叫出聲:“哎呀。”
暴露了!
白雲鶴下意識去捂她的嘴,想到早已晚了,收回手,就要将隐身珠吐出來,霍蘭倏地爬起,又給他使了一個根本看不出什麼意思的眼神,便開口道:“果然什麼伎倆都瞞不過韓叔叔的眼睛。”
霍蘭走上前,吐出珠子,恭敬作揖道:“霍骁之女霍蘭,見過韓叔叔。”
又道:“韓叔叔,蘭兒久聞韓叔叔大名,心中仰慕已久,早想來見上一面,今日途徑雲州,蘭兒冒着被父親重罰的風險,也要來拜會韓叔叔,但又怕父親知曉責罰蘭兒,便偷偷進來了,蘭兒頑劣,失了禮數,韓叔叔不會怪罪蘭兒吧?”
韓淵已将韓稚安頓好,走出屋外,道:“小小年紀膽識不俗,倒與你父親極像。”
霍蘭一聽便知有戲,嫣然一笑,道:“韓叔叔過獎了,蘭兒是知道韓叔叔一定不會怪罪蘭兒,這才敢放肆,韓叔叔果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韓淵被她逗得輕笑一聲。
她又道:“我方才不小心撞了他,好像将他撞傷了,韓叔叔,裡面的是何人啊?不若,我賠他些銀錢,叫他去治傷?”
韓淵道:“額頭、顴骨、下巴、後腦的骨頭都裂了,胸前的肋骨也斷了四五根,摔得不可謂不嚴重。”
“這樣啊……”霍蘭臉色有些尴尬地紅了,隻好話題一轉,道:“韓叔叔,我沒帶那麼多錢。”
韓淵道:“無妨,聽聞你自小長在北境苦寒之地,想必不曾來過楚國,可否留下玩耍幾日?”
霍蘭道:“韓叔叔留蘭兒,蘭兒一定是……”她想說恭敬不如從命,但她想,旁人未必想。
這次換那邊的白雲鶴瘋狂地給她使眼色了,霍蘭一頓,道:“蘭兒一定是歡喜至極,不過不敢停留太久,怕被父親知曉。”
韓淵道:“霍将軍為人古闆,連做了父親也這般嚴厲。”
霍蘭道:“那倒也不是,爹爹隻是不希望我到處亂跑,我還是他手下的士兵呢,士兵總是有很多規矩要講的。”
“也罷。”韓淵道:“不過你來了,我若什麼都不招待,未免也說不過去。”未說完,便發現霍蘭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腰間的一隻乾坤袋在瞧,旋即取了下來,道:“喜歡麼?”
霍蘭餘光瞥着白雲鶴的眼神,忙點了點頭,決定要助他将這乾坤袋要過來,便伸出雙手去接,道:“多謝韓叔叔的禮物。”
韓淵輕笑一聲,将乾坤袋放在她手心,道:“這乾坤袋并非我的,它的主人叫賀丹青,已去世了,正是我如今這具身體。”
霍蘭捏着乾坤袋,面對韓淵的坦誠,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而另一邊,白雲鶴雙拳都捏了起來。
韓淵又道:“裡面有不少寶貝,我還未清理過,你取時要小心些,别傷了自己。”
“必不會。”霍蘭道,又止不住好奇地問:“韓叔叔,那這賀丹青,是一定死了?”
韓淵搖了搖頭:“也許是吧。”
霍蘭道:“那也也許不是?”
韓淵道:“嗯。”
霍蘭心花怒放,道:“韓叔叔威名遠揚,心地也這麼好,我聽說韓叔叔當日孤身闖九江,一人擋一城,哪怕是對叛軍,也頗為講理,隻有那幾個死活不肯歸順的叛軍首領,被韓叔叔一人一道天雷劈死,太厲害了!韓叔叔,你果真是世間第一人,這麼厲害的法術,也教教蘭兒嘛。”
韓淵道:“巫術并非什麼好法術,乃是大黎禁術,你也敢學?”
“那算了,蘭兒不敢。”霍蘭道,将乾坤袋往自己懷裡一塞,不想再被一旁的眼色淹沒,道:“那韓叔叔蘭兒要先走了,改日蘭兒還來拜會您。”
韓淵撤去禁制,道:“去吧。”
霍蘭帶着白雲鶴離開,出了雲州境内,兩人這才停下,白雲鶴緊緊盯着她,她拿出乾坤袋,道:“這是你好友的東西?”
白雲鶴不理會,在乾坤袋中翻來翻去,翻出一塊皎潔的玉佩,霍蘭問道:“這玉佩髒了,染了血。”
這枚玉佩是姬月留下的唯一家族信物,曾珍重地交到白雲鶴手中,白雲鶴又親手将它别在賀丹青腰間。
玉佩,定情之物,即便早就知道賀丹青不會肯戴,會偷偷的取下來,他還是要送出去,強行送過去,因為他當時便有預感,當時不送,日後再無機會送了。
隻不過,當時他以為是自己不能再送,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如今這般後果。
賀丹青真的死了,一切都是他的過錯。
白雲鶴握緊玉佩,一句話也不肯說,沉默,還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