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方才瑾白頻頻走神的情況來看，蘇璃覺得，瑾白還是放不下洛魂。

說來也是，瑾白幼時因黑錦附身遭受過太多的冷眼與非議，臉頰上的烙痕也因與黑錦的徹底相融而無法消解。那是息壤之力最大的一處盤踞之地，是黑錦碎片化力量的最大一塊拼圖，亦是瑾白與黑錦雙魂都無法脫離的共生源泉，她也因此而被世人厭棄，哪怕爹娘亦是如此。

然而，長久的夤夜，卻有如光般闖入的洛魂。在瑾白最需要人陪伴與安慰的時間，他與她共度，驅散其陰霾，消解其苦悶，怎能不給年幼的瑾白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雖是過去二百餘年，但那記憶，缺随着歲月變遷而愈發曆久彌新。

老話道，你永遠無法與一個死人争雄。字面意義自然容易理解，而在情感方面，亦是如此。什麼叫白月光？死了的白月光，才是真正的白月光。

洛魂死了，但沒完全死，轉世成了自己。

瑾白心中的寄托不在了，但又不是完全不在，接下來具體怎麼想怎麼做，主要看她怎麼想。所以，大約是有必要做一些疏導的。

喚醒了方才呆着陷入迷惘的瑾白之後，蘇璃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弱化一下瑾白對洛魂的美好印象。還沒斟酌好詞句呢，卻是瑾白先出聲問過她一句：“我記得你說過，待此間事了，自會溯北尋奏，或者說尋顔霜。如今，你已做好準備了嗎？”

回過神來的瑾白，對于她自己的情感分毫不提，所問的第一件事還是關于蘇璃的動向。也不知，她究竟是關心洛魂呢，還是關心蘇璃？

“我自是想尋她的，但……”蘇璃遲疑，眼中閃過猶豫與痛心，“我囿于她隐瞞身份的舉措，與她說了些重話，大抵是真切傷過她的心。如今再腆着臉前去，也不知她能否再接受這樣的我。”

“你對她，信任未免太過缺失。”瑾白輕輕搖頭，神情帶着幾分遺憾，“她連二百多的年歲都等過了，還怕這段不足半個春秋的時日？

“縱然你失去了記憶，縱然你換作了女子之身，但到頭來依然能心悅于她，這對她而言，豈不是莫大的歡欣鼓舞？許是曾經的洛魂，對奏也并非無意，才有今日的蘇璃，跨越性别的牽絆愛上顔霜。

“你本就不願與她分離，她亦如此，這段時間的分隔兩地，隻是讓你更清晰地明白了這些事而已。當放下你那些無謂的觀念，直面你的内心，愛便是愛，不會是别的什麼。與其擔心她能否接受你，不若好好想想，見面時該說些什麼來消解連日不見的清愁。”

蘇璃似懂非懂地颔首，雖是把這些話聽進去了，但腦中思忖的卻是另一些事。瑾白勸自己放下執念，正視自己的感情，這是在勸自己用真心修補先前割裂出來的裂隙，本質是在指導撮合自己與霜兒。

所以……瑾白放下洛魂了？

可從方才她的失神表現來看，卻不像是放下了的模樣。

蘇璃遲疑片刻，便還是先謝過瑾白：“謝過仙子開導，我會溯北而去，與霜兒袒露心扉。但……”

“你想問我？”瑾白卻像是早有預料，眉眼安靜低垂，恬淡如菊，帶着讓人不敢輕易觸碰的美。

蘇璃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對二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對話的肯定。

“什麼放下不放下的，都隻是講給别人聽的。洛魂于我，是夤夜之光，是天穹之上最耀眼的煙火；而我之于他，不過是匆匆過客，是打馬而過的交錯線。舊時的他與我，本就是不對等的，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往後的故事。

“愛是自私的，是占有的，是許了一人便再容不下第二人的，既無星子般的遊離，亦無塵埃般的癡纏。你與顔霜兩情相悅，便足以了卻任何駁雜心思，相互确定了歸宿，便不必橫生枝節。

“更何況，曾經救我護我引導我的，是舊時的洛魂，而非是你。他的确是你，但你不是他，我曾經付諸了不知何種寄托的人，終究是無法再出現了。

“因此，你倒不必憂慮什麼，追尋心之所向便好。”

雖說瑾白在通天淵苦修了二百餘年，幾乎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社交，但她對于愛情這方面的觀念，倒是出乎人意料的忠貞不二。她知曉過去那份情本就不應該，況且對方你情我願的，也便收束了自己的心。隻是，還是會因為觸不可及而神傷。

如今，她也徹底擺正了自己的心态，随着時間的更疊，或許能走出那段從未開始的感情，重新開始。

“仙子大量，卻是阿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蘇璃抱拳，笑容是有着幾分不好意思的。

“不必與我客氣什麼，畢竟，我可是你師姐呢。”瑾白笑着，那秋水般的眸子裡便彎出了月牙兒，不免也惹人意動，想要在那漣漪驚碎月華的秋水中撈出那迷醉的月。

蘇璃第一時間便被這雙眸子攝住了心魄，甚至連呼吸都成了奢望。

瑾白是很美的，與幼時的稚嫩不同，她哪怕僅僅露出半張面龐，亦是如天仙般的容顔，眉峰與秋瞳的相互映襯恰到好處，唇若朱果，靥似玉瓊，笑起來的時候，便愈發超凡脫俗，帶着塵世中聖潔玉蓮般的美。

“仙子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