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伊國有田郡,廣城-南城
「如果說,蟬姬大人為元月大人迎娶的妻妾們全部是為了維護與紀伊國人的關系,維持與周邊的家族的攻守聯盟,父親大人那時候娶進門的妻妾們便是為了吞并那些家族,接手他們的地盤和人脈做準備。」
「包括母親大人出生的香川氏和其在贊岐的領土,和幾位伯父和姑母所聯姻的對象。」
繼國十真和香川山吹的獨生女繼國真月,拿着毛筆,對着面前的堪輿圖寫寫畫畫着。她的下手坐着她的心腹,幾個弟弟妹妹們和她用妖術得來的三個兒女。繼國月顯雖然是廣城的城主,但在繼國真月繼位後,他的身份自動成為他長姐的家臣,在主君在的情況下,隻能坐在繼國真月左下手的位置。
在這個世界裡,繼國十真的孩子們雖然全部存活了下來,但并沒有和他的祖輩們那樣,爆發内鬥,原因之一便是他們的父親明晃晃的偏愛,另一個原因便是繼國真月從小便将下面的四個弟妹們壓制的死死的,在繼國一族瀕臨破滅的時候也是她主動帶着人,收攏起殘部,在同族的宗氏和津木氏幫助下,鎮壓了幾個有二心的家族。
“那幾個家族的在京系(注1)怎麼說?那位三好守護代(注2)最近有些不安分。”繼國真月擡起一雙眼型與其父肖似的鳳眼,托着香腮,看向她這位母族是三好氏的大弟,“據說那個人與波多野氏生下的長子,已經被确立為繼承人了?那算是我們的表侄子了?是該送上一份賀禮。”
“是不是侄子還難說呢,大哥的母親秋覺院從血緣上來說,是三好孫次郎的姑婆呢。”
三好長慶的正室是波多野植通的女兒,波多野植通則是前香西氏當主香西元盛的實兄,而香西元盛曾經娶了繼國真月的姨母香川珂姬和姑母葵姬繼國伏作為繼室和側室,繼國真月的庶弟繼國月顯的母親秋覺院更是前當主三好元長名義上的堂姑。
“已經查明了,是逃出紀伊的遊佐氏餘孽遊佐信教在暗中煽動和唆使三好氏,他是守護代的側室的兄弟。”最近被自己的正室和側室之間的明争暗鬥弄得有家不想回的繼國月顯在心中暗罵了一句野心勃勃的三好長慶和他的兄弟們,決心要對這幾個三好元長所留下的子嗣下手,“京中久仁家的清和先生(注3)在發現這件事情後,已經讓在土禦門家進修的孫子正佳和修正對不安分的人下手(下咒)了。”
“當主大人,足利一族又該如何處置?”出繼安宅氏後,在繼國一族和其養母沙羅的操作下,成為絕嗣的安宅氏新當主的安宅明俊咳了幾聲,對他的長姐說道,“我們不先把出逃近江的義晴将軍給‘請’回來嗎?據說他有意在年底把将軍之位讓給其11歲的嫡子菊童丸,自身退位為大禦所。”
“這種情況的話,不如殺了義晴将軍,直接把年幼的将軍作為傀儡扶持,挾天子以令諸侯。”出自醫官東家的辻松又吉在這時候輕聲谏言道,慈眉善目的他說着與外表不相符的狠話。
辻松又吉是繼國真月最近貶斥的醫官東宗庵的二哥,在東宗庵失寵後,辻松又吉便因醫治梅山院(畠山伊子)有功,被繼國月晴推薦給繼國真月,比其弟更加天馬行空的激進做法,讓繼國真月非常滿意。
這種一個人能身兼多職,還隻用發一份俸祿的人才,自然是越多越好。
“現在已經是不得不下猛藥的時候了,我在土佐的弟子說,長宗我部國親近來也不太安分,疑似因為茂宗大夫的存在而有二心。再加上五年前我們擊退的周防大内氏一直觊觎我們伊予的土地…”
“長宗我部的野之虎(注4)說的?那家夥不過是仗着細川氏狐假虎威的野狐(注5)。”出自土佐七雄之一的本山氏的本山茂宗苛刻地評價着他所厭惡的敵人。曾經的他也是個被土佐人評價厚待衆人并相當親切的猛将。但自十年前他在吾川的仁澱川一帶被路過的摩羅擊敗後,他所在的家族便自動歸順了正在清繳四國境内妖怪的繼國一族,自身也莫名其妙地在與摩羅無關的事情上,分外“癫”了起來。
就好像這位本山當主心中的暗面被徹底激發出來了一樣。
“可悲的小千雄丸啊,即使在三年前将他的長女嫁給犬子,大概心裡還在畏懼、在惦念着我們本山氏這個殺父仇人吧。”似乎是為了羞辱對方,本山茂宗還故意喊了那位曾經逃亡在外近10年的長宗我部國親的幼名,“至于周防大内氏的大内介,嘿…不過是一個有了親子便抛棄養子,沉迷宮廷貴族文化和風花雪月,最後被手下的廢物背叛的蠢驢。”
“茂宗殿這番評價未免也過于苛刻了點。周防的義隆還是在貿易手段上給了我們很多啟發,無論是對明國和朝鮮,又或者是犬妖在山陽道建立的妖國。”
這位将本山氏帶到鼎盛的武将哈哈大笑幾聲,又朝着身邊東伊予的金子元成酸溜溜地說道:
“哈,我這個人隻是個懂得帶兵打仗的粗人,可比不上金子城主,幸運地招了一個能幹的半妖妹婿,做了殿下和若殿(注6)的親家。”
——如果不是他偉大的摩羅大人開口了,他才不想讓他軟腳蝦一樣的兒子娶了對家的間諜呢。
“練午雖是半妖,但現在也是半個伊予人。與其讨論他,不如趕緊解決不安分的一條氏和神谕裡面提到的長宗我部氏。”金子元成并不想搭理這個喝着茶水,卻裝出有些微醺模樣的鄰居,恭敬地朝着正在看向他們的繼國真月回複道,“殿下,前些時日南伊予的黑瀬殿派遣獨子作為使者來訪,其身後的伊予西園寺氏希望與我們出面,調停與宇都宮氏的領土糾紛。”
“誰不安分就狠狠地打,把人打痛了之後,就知道畏懼,懂得安分了。”說話的是贊岐衆的宮本一芪,在二十多年前他的母親和姨母死在黑死牟手裡後,他便招人暗殺了其他競争者,成功坐上了家主的位置,和他的表姐妹笠島姬一同掌控着宮本氏,“能者上,敗者下,我們繼國一族的作風向來如此。”
“您這是在暗示松青殿走運的撿漏了贊岐繼國氏嗎?”伊予豪族出身的河野通政有些不滿本山茂宗那張見人就怼,話多的沒完沒了的嘴,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撿漏?你這個河野當主之位不也是嘛?”本山茂宗一開口便是諷刺前者作為分家的人,将宗家的前任當主和其女婿趕出居城湯築城,上位當主一事,“聽說你還做了一條家的女婿?晚上要小心枕邊人砍頭呀,那些家夥最喜歡做這種事情了。”
“6年前的仁澱川,茂宗殿也是這麼對吉良氏和他們的當主吉良宣直的吧。”
“咦?在下說中宮本當主的心事了嗎?你不過仗着和摩羅大人沾了點親戚關系,今天才能站在這裡……”
随着河野通政和繼國真月的表弟宮本一芪的開口,以及贊岐繼國氏家主松青的被迫加入,很快便成了四國内部諸家的翻舊賬大會,也是後來歸順者對繼國一族的試探。
“你們…身上那層皮又癢了嗎?”
繼國真月喝了一口濃茶,重重地放下手裡沾了朱砂的毛筆,擡了擡染着薄荷綠色鱗紋的手臂,幾個在她面前不敢打架,隻敢耍耍嘴皮子的家臣不約而同地同時閉上了嘴,像鹌鹑一樣,低下面紅耳赤的臉龐,就連先挑事的本山茂宗也捧起面前早就喝幹了的茶杯不放手。
開什麼玩笑!繼國真月打人很疼的!她背後那位打人更疼,分分鐘把人連着地犁一遍的程度!
“雖然已拿下了和州、泉州,但京都所在的山城還是離我們遠了些,況且,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細川氏衰退了,其他家族可還是把控着幕府大權。”
繼國真月最親近的小弟,繼國月晴,在衆人一副「得救了」的目光裡開口了。他的生母畠山伊子與繼國真月的母親關系很好,因此也是少有的沒被繼國真月揍過的下屬和異母兄弟。當然,這還與他的嶽母蓬萊院是津木氏實際掌權者有關。
“從京裡那幾個實權家族裡面挑選傀儡并扶持,讓他先廢除幕府或殺了足利一家,我們再行上洛拜訪天皇,打着‘清君側’的名義除掉那個傀儡…”最近在漢學上下功夫的紫出雲衆的首領光晴提議道,他是甲斐武田氏的譜代家老秋山氏現任當主的庶弟,隻不過幼年時期便被上一代首領含靈看中,帶回了紫出雲山修行,“此外,最重要的還是要在本島擴大領地範圍,含靈大人近日已經到了近江,随時都可以……”
“那可是經營多年幕府的将軍足利家……”作為與遊佐氏同屬于效忠畠山金吾家原鐮倉衆的神保氏成員,神保春茂對于老東家畠山氏曾經效忠的足利家,還是有些顧忌的。
“那還不如直接扶持一個天皇出來…老夫手下的人已經找到了當年南朝之後玉川宮家的後人了。”說話的人是雜賀黨現在的首領,繼承了鈴木孫一之名的男人,他與藤白神社的神主鈴木氏有着千絲萬縷的密切關系,“這個天下本該就屬于南朝血脈…或者…論起血脈親疏,大殿應該更喜歡流有‘水天皇大神(注7)’血脈的平氏後裔。”
鈴木孫一看向了宗氏現任的家主,先代家主氏宗的曾孫都定。他曾聽藤白神社的先代神主鈴木重家提起過繼國一族在兩百多年前參加了元日戰争,在文永之役和弘安之役時一反尋常地自發派遣族裡精銳前往對馬島抵禦元軍,更是先後戰死了兩任當主和其培養多年的繼承人,最後不得不趕鴨子上架,讓娶了對馬守護代宗助國之女的庶次子繼國月盛暫代當主之位。
繼國一族内的宗氏便是繼國月盛與正室宗助國之女所生的長子澄月的後代。因為有這份淵源在,在繼國一族收攏殘兵回歸紀伊之時,為了尋求更好的生活,對馬宗氏也分了不少旁支族人,加入繼國一族的隊伍裡,最後歸于繼國澄月的麾下,在其侄子相月将繼國月盛趕下台後,時任水天宮神官的繼國澄月遠離繼國本家所在的紀中地區,在紀伊北部建立神社作為根據地,開創社家宗氏。
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傳言說對馬宗氏是假死脫逃的水天皇大神的人類後代。其祖宗重尚是平清盛的曾孫,就連那位死後被當作水神祭拜的安德天皇的後代也曾經從藏身的薩摩硫磺島出逃,帶着失落的天叢雲劍投奔對馬宗氏,以躲避源氏幕府的追捕。
「繼國一族并不滿足像北條氏那樣作為幕府執權(注8),也不滿足于像平家那樣成為外戚掌控朝廷。他們想要的不隻是将軍這個招牌,而是想要讓那位『新皇』的平氏王朝取而代之。」
這是藤白神社的先代神主臨終前對繼任者和雜賀黨首領鈴木孫一所說的話。
「我那為了那位殿下而死的長姐阿尤(寶辰院),是個徹頭徹尾的相信新朝能夠重現于世的狂信徒。」
「那位,祂想要的…不僅是平氏的幕府,祂還想要一個屬于平氏的京都禦所。宗氏不過是繼國一族内部保留的特殊工具和執行者而已。」
被腦補成統治工具候選人的都定卻在這時候深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瞪着一雙死魚眼,對着面前的地闆上的一塊污漬發呆。
肚子餓了…今天早餐吃了什麼?肚子怎麼又開始叫了?
天天開會讨論,怎麼還沒結束啊。
今天家裡好像煮的是加了白米的粟米飯,還有腌蘿蔔和炖鹿肉……這塊污漬的形狀有點像早上吃的腌魚幹,裡面的魚卵伴着海苔米飯吃,味道很棒…要是再加點放了蝦醬的蛋燒就更好了。
話說,今天會議的重點又是什麼?完全不知所雲。
他好想回家吃飯啊…今天能多加兩個生雞蛋嗎?還想吃糖漬橘子,那種小小的,一口能吞一個的小橘子浸了糖,配上一杯剛炒好的麥子泡的茶,簡直完美。
都定撓了撓被旁邊坐着的同僚的大嗓門給震得發疼的耳朵。
怎麼還沒結束啊…家裡的飯要過了最佳食用時間了啊,他那幾個飯量不小的小崽子會不會沒給他留飯了?
明天早上吃什麼好呢?吃完飯去許斐家轉幾圈,趁着許斐西鶴人不在,偷點他藏的莓果茶帶走…再拿點奶酪幹,配上蘇氏兄弟送許斐西鶴的那對乳鴿一起烤,一定很美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