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中原士族衣冠南渡,為保證能在江南安居,不得不與本土士族合作。因此,吳郡四姓顧陸朱張一時如日中天。
然而門第的維系亦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原本的龐然大物便會衰頹腐朽。
到了現在,張氏已經徹底消失,朱氏滑落到次等士族的末流,陸氏青黃不接,即将衰落。
唯一還列在高等士族中的隻有顧氏,但如今顧氏的情形同樣不容樂觀,當代顧氏最高位者顧約,也不過是徐州刺史,都未能進入權力中樞。
顧約拿着手中信件,撐頤斜靠在幾邊,儀态是世家慣有的優雅從容。
他不在建康,因此不能确定王适安的心思,但如今收到王适安來信,便對王适安之心捉摸得七七八八。
哪有忠心的臣子一個勁增加自己手下兵員數量的?
答應王适安,便意味着他與王适安站在一處,背叛朝廷。
背叛朝廷對高門士族來說倒沒什麼,在他們看來改朝換代不過是由他們主持着把一家的東西送給另一家。
隻是如今的顧氏并沒有這樣的底氣,而且那一萬徐州兵是他唯一的底牌,如此送出去未免可惜。
可若是不給,王适安未必不會來搶。王适安那般兇悍,他同樣讨不了好。
顧約心情沉重,他微抿起唇,心想,不然就裝病吧,就當他病重,已經不能向外界給出回應。先把此事拖下來,屆時再視情況而動。
正要叫醫師來安排裝病事宜,外間忽然又響起一道聲音:“主公,陛下來信!”
顧約:“?”怎麼陛下也來湊熱鬧?
平時一個個把他當透明人,現在用得到他,就又想起來他了。
府中參軍再次跑進,遞來一封書信。
顧約拿過來拆封打開,視線落在上面。
他第一個想法是:
雖然傳聞陛下不通文墨,但陛下的字還是頗為端正,自成風格,算是他見過的字體中的佼佼者。
顧約擅長書法,對書法極感興趣,下意識品評了一番字體後,才開始關注内容。
和王适安所書不同,這封信直入主題,要求他出借兵權給王适安。
重複讀了一遍确認沒有看錯,顧約微怔,感到有什麼東西超越了他的認知。
陛下竟然為王适安說話?
就連他也看得出王适安觊觎帝位,陛下總不至于連這都察覺不出來。
就算陛下對此毫無察覺,廟堂諸公也會有人進行提醒。
總之,陛下一定是有足夠條件知道王适安之心的。
那……
顧約腦中靈光一閃,斂目自語:“遊魚貪食,釣者誘之……1所謂的釣者,正是陛下啊。”
剛才看到陛下的字那樣好看,完全不像一個不通文墨的人能夠寫出來,他心裡就産生了疑問。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陛下一直都在僞裝,知道王适安野心而故意放任,是為了讓王适安被一步步縱容得失去戒心,到時一舉擒獲。
若不是字體使陛下露餡,他也無法看破這層僞裝。
陛下心思竟深沉至此。
有這樣的陛下,就沒必要考慮别人了。
顧約隐約看到了進入權力中樞,重振顧氏門楣的機會。他改變主意,對參軍道:“随我去洛口。我要面見陛下,親口陳述意見。”
*
謝啟所寫的那篇檄文最後還是投入了使用。
包括左寓在内,所有看過這篇檄文的都是贊不絕口,并紛紛表示從中有了文學和人生方面的領悟。
甚至有的還建議謝啟回建康後創建文學派别,他們好加入。
而王适安得知檄文内容後,隻是很平靜地要求崔衍昭以後離謝啟遠點。
王适安表示謝啟寫出來的那些情節有鼻子有眼,一定都是親身經曆,這種經曆太豐富的人不适合接近,容易受到不良影響。
崔衍昭:“……”如果他替謝啟解釋了,王适安肯定會抓着他問他都是哪來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