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盛霓這才把抱着的暖囊從被子裡取出來,玉指撫過洇濕的一角,心疼極了。
暖囊的套子髒了,那個人送給她的暖囊套子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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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寝殿,内室。
夜色深沉,蠶絲燈罩裡發出暖黃的光暈,将室内映出柔和溫馨的錯覺。
元吉垂目向付春遞上藥碗,而後照例退下。
付春陰冷的目光掃過室内,确認再無旁人,這才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毫無血色的指尖輕輕一碾,其中的粉末便撒入碗中,迅速與藥湯融為一體,再看不出半分痕迹。
“付春。”
沙啞又低沉的嗓音,仿佛一聲驚雷。
東宮大總管付春難得手腕一軟,險些沒拿住藥碗。
“……主子?”
僅是一瞬間,付春便壓住了眼底的慌亂,極自然地轉化為驚喜和關切,快速放下藥碗,将榻上的景遲半扶起來,在軟枕上靠穩。
“主子終于醒了,”付春飛快地思索應對之策,“這幾日……”
“這幾日有勞付總管,将孤照看得這樣仔細。”景遲的聲音還有些澀啞,卻無絲毫波動,顯然十分清醒。
他蒼白的臉龐在微光中顯得更加憔悴,周身的氣息卻依然帶着與生俱來的威勢與力量。
付春心頭一驚,嘴唇動了動,沒能繼續說下去。饒是他八面玲珑,在主子那雙銳利的鷹目面前,一切如簧巧舌都頃刻間土崩瓦解。
一時間,室内靜得瘆人。
景遲雙手在床上撐了撐,坐直了身子,額上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一覽無餘,眉宇間卻一片冷峻,墨玉般的眼底寒氣逼人。
“付總管喂給孤的是什麼?”景遲的目光在藥碗上停了停,語含譏诮。
付春冷汗涔涔,不敢不答:“安神養氣的方子。”
一連數日無法掙脫的昏睡,豈是“安神養氣”四個字可以解釋的?景遲冷笑。
“誰開的藥方?這般厲害。”景遲的聲音雖然平靜,其中的壓迫感卻令付春感到窒息。
付春默然。藥方自然是太醫所寫,隻不過,每一次喂給主子之前,都另加了一味最關鍵的成分。
“說話!”
仿佛雷霆在耳邊轟鳴,付春蓦地跪伏在地。
付春不是沒想過事發的一天。主子的羲和功法雖然傷身,卻也有化解毒素的功效,付春一直都很清楚,主子遲早會清醒過來,隻是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主子會醒得這樣快。
原本,還想再多拖上幾日,拖到南下隊伍已經離京走遠,再也追不上為止。如今,這些铤而走險、膽大妄為,全都支離破碎。
“主子,”付春啞着嗓子開口,“時局變化,奴婢鬥膽求主子,坐鎮東宮。外面的事自有戚将軍他們去做,主子籌謀已久,為的便是洗雪通匪案和嘉儀暴斃案的沉冤,為了大業,在此關頭,萬萬不可離宮!”
付春以頭觸地。
“孤早已說過,在祭天結束之前,聖上絕不會再來東宮。你在質疑孤的判斷?”
“主子!智者千慮,百密一疏,如若被聖上發現主子不在東宮,其後果——”
“主子!主子醒了?”
無明闖了進來,一臉不敢置信的驚喜。
看到無明這心思明淨的少年,景遲的目光稍稍緩和。
無明沒有上前關切啰嗦,直接無視伏地的付春,在床前恭敬立定,一揖到地:“主子睡了許多日,定有諸多要事交代,無明但憑主子吩咐!”
果然,景遲頭一件便問:“嘉琬公主如何了?”
付春霍然擡頭。
無明道:“其一,嘉琬公主今晨啟程,按路線,今晚在青州牟縣落腳。”
原來一覺睡到了今日……
無明繼續道:“其二,衛隊統領之位……是阿七暫代。”
景遲對這個安排并不意外。
“其三……”無明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無明!”付春喝止。
但無明還是硬着頭皮道:“其三,截自司天監的消息,明日望蟬谷沙暴,屆時山石飛天、黃沙如刀。”
景遲迅速回憶了一遍早已定下的南下路線圖,車隊并不途徑望蟬谷,而是途徑十裡之外的留山山麓。
無明解釋道:“是截自司天監的消息。這消息是分兩路送往車隊的,我們的人輾轉截獲了其中一路。”
景遲的目光陡然銳利。南下路線與望蟬谷臨近卻無關,司天監那幫老神棍何必大費周章示警一無關緊要之處的災害?除非,車隊中有人特意收集。
收集這種消息的目的,總不會是為了未雨綢缪。
無明了解景遲的心思,立刻禀道:“屬下已着人快馬加鞭追趕車隊,向徐九公子報信示警,但路途遙遠,未必……未必趕得及。”
景遲沒理會徐九突然出現在車隊這種小事,他的眸色狠絕如窗外暗夜。
付春無力地閉上雙眼,知道一切都已不可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