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許之窈如墜雲端。
她一會兒想起今天的遭遇,槍聲和命懸一線,一會兒又對回國這件事害怕不已。
她把浴室的水溫調到最大,皮膚都泛着紅色,卻依舊無法驅散那種冷。
從浴室裡出來,許之窈打開手機,發現坎裡亞局勢惡化,華國即将撤僑的消息已經出現在網絡上。
她的經紀人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
“你現在在哪?我給你住的酒店前台打電話,他們說你一天都沒回來?”
“我在大使館裡,白天出了點意外。”她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雨幕中,她正好可以看到軍營的操場上,有三個人影在跑步,不知為什麼,許之窈一眼便認出了宋星河。
大約是衣服太濕了的緣故,他脫掉了上衣,隻穿着軍褲,露出線條流暢的肌肉。
“什麼意外?你怎麼了?我看新聞上說尼熱拉在槍戰,那邊太亂了!你想拍那些有的沒的,我們可以換個地方,歐洲?哪怕是南美洲也比那邊好一點!”
“我就要拍這裡。”許之窈的目光忍不住追着宋星河,看着他離自己越來越近,又漸漸遠了。
“什麼?”對方顯然被許之窈弄得有些懵了。
“我想拍一些最可愛的人。”許之窈的初衷顯然不是這個,但她忍不住拿出照相機,拍下了眼前的這一幕。
大雨滂沱中,軍人矯健的身姿如此耀眼,雨水沿着他剛毅的下颌一滴滴砸在地上,他面無表情,卻在快門按下的瞬間突然擡頭。
刹那間他們四目相對,宋星河黑漆漆的眼睛諱莫如深,許之窈覺得自己好像被抓包了,她放下窗簾,微微紅了臉。
那天晚上,許之窈在大使館提供的房間裡過夜,局勢依舊不太平,槍聲和爆炸聲持續了一整夜,淩晨兩點鐘,軍營那邊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許之窈忍不住起床,偷偷拉開窗簾看了一眼。
黑暗中,戴着鋼盔的軍人在夜色裡集合,很快登上一輛輛越野車,荷槍實彈,腳步堅毅。
天快亮了的時候,他們又回來了,帶回一整輛大巴車的華國人。
黎明的晨光裡,許之窈再度被喧鬧的聲音驚醒,她忍不住起床,拉開窗簾的一條縫隙。
看着大巴成上走下來的人們,一衆人的眼神驚魂未定,有的人甚至在瑟瑟發抖。
大使館裡很快熱鬧起來。許之窈睡不着,她起床洗漱,走出房間去打聽。
她隐約覺得這一次她或許必須回國了。
他們是這附近一家華人工廠的員工,或許是經曆過什麼的緣故,他們的目光裡帶着驚恐地戰戰兢兢,無論看向哪裡,都充滿着恐懼。
這些人很快也被安排在大使館居住,因為人數過多,有一部分工人被安排到了隔壁的軍營。
走廊裡熱鬧非凡,如同旅遊旺季的酒店,人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幾乎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許之窈下樓,在食堂裡吃了早餐。
餐廳裡熱鬧得很,幾乎可以稱得上人聲鼎沸,很多劫後餘生的人正在激烈地讨論着下一步如何離開這個境地。
有人說,大使館已經在聯絡航班,用不了幾天,就會送所有人回國。
許之窈聽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她仍然不想面對這件事。
她背着相機走出餐廳,沒有上樓,而是跑到院子裡。
戰事依然焦灼,許之窈站在大使館的門前,不遠處傳來陣陣爆炸和槍擊聲,震耳欲聾,四四處都是硝煙,空氣也嗆人得很。
她拿着攝像機在大使館門口錄像。
門前的滿是鐵鏽的栅欄、飽經滄桑的石柱、途徑的軍人、還有沿途經過的乞丐和流民……
充滿着頹廢的現代感。
“拍這些做什麼?”
在許之窈站在門口拍了快一小時之後,宋星河終于忍不住開口。
她吓了一跳,差點把攝像機摔在地上,她回眸看過去,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宋星河靠在牆面,靜靜盯着自己。
他個子高,穿一件綠色的短袖迷彩,裸露在外的肌膚是小麥色的,臉上戴着墨鏡,看不出情緒。
他的身形很強壯,單薄的衣衫遮不住他略微隆起的胸膛。
許之窈勉強把目光從宋星河的胸口收了回來,迎上他的臉。
“我想拍一些真實的東西。”
“真實?”宋星河重複道,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從口袋裡拿出一盒香煙,點起來,吐出一口。
許之窈轉頭看向院外,遠處不知何處又發生了爆炸,巨大的聲響伴随着滾滾濃煙撲面而來。
她的表情沉郁且複雜:“人類真是殘酷的生物。”
宋星河嗤笑一聲,他上前一步,抓住許之窈的衣角,幾乎是把她拎着後退了好幾步。
“哎?”許之窈被宋星河拽着,踉跄着後退了幾步,幾乎站到了大使館一樓入口。
槍聲和爆炸聲由遠及近。
宋星河摘下墨鏡,和許之窈并肩站着,他眯着眼,看向遠處,淡淡地說:“真正的殘酷,你沒見過。”
他話音未落,一顆子彈噗嗤射入剛才許之窈站着的地方。
許之窈看着地上還冒着青煙的小窩,冷汗從背後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