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關,宋柏淩厲的目光便掃過來,視線所到之處幾乎能平地生出冰碴子。
朱槿察言觀色本事不小,不等他發作先陪笑表忠心:“謝謝你,我甯可餓着,也不想去見申姨那個外甥。”
揣摩着他的神色,她又放低姿态裝可憐,“那我先回去【随便】吃點東西當晚飯了,錢明天再還你……”
“行了。”宋柏捏了捏鼻梁,不耐煩地打斷,“洗手吃飯!”
冬瓜排骨煲湧出噴香的霧氣,冬瓜吸飽了湯汁,顫巍巍地堆在翠綠的蔥花下。排骨炖到脫骨,松軟中帶着肉的勁道。
宋柏自己住,所以隻做了一道菜。看朱槿洗完手坐在飯桌邊,沉默着重新走進廚房,五分鐘後出來,端着盤青椒炒雞蛋放在旁邊。
“你的手藝太好了,中午的菜我都沒吃夠。”她興緻勃勃地舀起一勺冬瓜,由衷誇贊。
宋柏闆着臉吃飯,打定主意不再和她說一句話。這女人簡直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機會主義者,臉皮奇厚無比,沾上她便甩不脫。
他不答話,朱槿也不尴尬,自顧自地享受美食。誇完菜色,又去看牆上的全家福。上面是一對眉宇疏朗的年輕夫婦,懷裡的小男孩能看出宋柏的輪廓。
“你長得更像你媽媽,真好。”朱槿說,“看得出來,你爸媽一定很愛你。”
“怎麼看出來的?”宋柏突然出聲。
“姿勢吧。他們的肩膀向彼此傾斜,把你護在中間,像個三角形。三角形最穩定。”朱槿感慨,“要不是我那對混賬爹媽,我還不知道全家福都有這麼多區别。”
她家裡的情況宋柏略有耳聞,方才那股氣不知不覺散了,情不自禁地想安慰兩句,又一時語拙。
朱槿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指了指另一張照片:“那是你警校的畢業照嗎?唔……我看到黎興了,你們是同屆啊?”
宋柏筷尖一抖,口中的排骨忽然失了滋味:“嗯。”
“哈哈哈這張是你們的寝室照?不是吧,原來黎興是喜歡泰迪熊的類型嗎?哈哈哈!”朱槿對着照片中拿着玩具做鬼臉的黎興,笑得停不下來。
不知是中了什麼邪,他冷冷譏諷:“你不是也喜歡嗎?”
“我可不喜歡。”朱槿毫不猶豫。
大約是她否定的太快太果斷,也可能是疑問埋在心裡太深太久,宋柏試探道:“但你玩娃娃機很熟練。”
話出口,氣氛頓時有些尴尬。
就在宋柏以為她又會像以往那樣,輕飄飄帶過去的時候,朱槿噗嗤笑了,彎曲的碎發搖晃幾下,在她澄澈的眸子裡投下幾縷懷念的影子。
“我小時候很好強,想要什麼便非得到不可,娃娃機就是那麼練出來的。我還很迷水浒人物的卡牌,知道麼?就是幹脆面裡送的那種。為了得到一張扈三娘的卡,吃到嘴裡長了好多泡……你笑什麼?”
宋柏也不知為什麼,随着她的叙述,腦中自動勾勒出一個倔強小姑娘嘶嘶抽着氣,還不肯放棄地買幹脆面的樣子。
他掩飾地清清嗓子:“我小時候也很喜歡那套卡,而且攢齊了。”
“真的?108張全都有?你不是吹牛吧?”朱槿睜大眼,滿臉都寫着“你在吹牛”
“真的,我一直留着。而且不是一百零八張,是一百一十八張。”宋柏解釋道,“還有十張是重要人物卡,例如高俅、高太尉、西門慶……”
朱槿放下筷子蒼蠅搓手:“我能看看嗎?”
被她孩童似的渴盼神情觸動,宋柏竟不忍拒絕:“……你稍等。”
宋柏收藏的卡片就像他這個人,闆闆正正地放在一大本紅殼冊子裡,每格都帶塑封,按照序号排列。
一張張造型粗犷,充滿年代感的卡片翻過。朱槿時不時指着某張卡片出言詢問,宋柏也會主動說起某一張卡的來曆,有的是從家屬院的其他小朋友手中換來的,有的是從學校換來的,甚至還有幾張,是父親看自己遍求不得,幫忙問老同事找來的。
當時隻為得了心愛的卡片興奮,如今再看到卡片,想起的全是父親看過來的溫柔眼神。
“人有生死,可被愛着的感覺不會消失。”朱槿停頓,微微偏頭看他,“你很幸運。”
附近人家燈火一盞盞亮起,暖黃的光線濾過窗簾,在她臉上投下琥珀般的光暈。
晚歸之人自行車的鉸鍊聲、飯桌上的歡笑聲、電視節目的吵鬧聲、孩子的哭聲,擰成一股遊絲樣的光帶,裹挾着月中桂花的香,徐徐遊入這間昏暗、樸素的屋子。
他們肩并肩坐着,影子仿佛要融為一體,居然也有種稱得上溫馨的感覺。
宋柏屏息,對上她真摯眼神,剪水雙瞳裡映一個他。
她真的是個很美的女人,乍看之下如西風臨駕,卷起鈴兒亂響。心裡好像有某個地方無聲地陷落,傾塌,溶解,他倉促地别開視線,猶若從什麼人那裡重新奪回了呼吸。
“不早了,你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