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話筒那邊的寂靜讓宋柏以為,她要全部說出來。
控制不住的想象力讓他開始設想可能到來的問題。
她或許會裝傻,問他龐繼宏是誰?不,朱槿很聰明,她肯定能猜到他知道她與龐繼宏相識。那大概會反問他為什麼說起這個,又或許……
朱槿的聲音發幹:“他出事了?”
宋柏愕然半晌,道,“人沒事,蹲幾天就出來了。”
宋柏不知自己應該作何感想,他不是個善于兜圈子的人,索性出言試探,“龐繼宏說起咱們第一次見面那天晚上的事了。”
對面又是一靜,隻有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兩個人都沒說話,無形的力場極具壓迫力地擴張,緩慢又不容反抗地蠶食着稀薄的氧氣。
較量,角力,随便怎樣定義,他們是兩隻緊盯彼此的獸,環繞着兜圈子,試探着對方下一步可能的反應。
最終打斷沉默的,是女人媚意的低笑,那笑聲又軟又沙,像是滾了砂糖的糯米糍。
“你記錯啦,那不是咱們第一次見面。”她說。
宋柏無法動彈,因期待而燒得滾燙的血液驟然結了冰,流過四肢百骸。
她心虛了。
他不知自己該不該為發現這一點而高興。以往,他總也猜不中她的所作所為。可原來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開始了解她,甚至比她認為得,還要了解她。
比如他知道,朱槿想要轉移話題時,就會對自己這樣妩媚地笑,說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話。
很多次,她在他洗澡時偷溜進客房肆意占據大床,面對他的責問時,便是這樣的笑。
宋柏昂起頭,喉結滾動,忍耐而冷靜地接下去:“是麼?”
“是啊。”朱槿笑道,“記得麼?警局附近的美食街。那時我和小桃剛喝完奶茶出來,天很熱,可是你穿着黑衣黑褲站在那,我就想啊,一定一定要你做我的男朋友。”
她的聲線罕有地溫柔,仿佛午後檐下的風,吹動煙霞滿眼的故紙堆,講述什麼平凡缱绻的愛情故事。
宋柏繃了許久的力突然洩了個幹淨,他後退一步,靠在牆上,低低道:“嗯。”
他當然記得,那時她摘下墨鏡,顧盼生輝地看過來,令人雙目都要被灼出淚水。
“嗯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忘了吧?”
“沒有。”
“那還說什麼第一次見面,真是的……”
“……”
“宋柏。”
“嗯?”
“我好喜歡你。”
“……嗯。”
“宋柏?”
“嗯,我在。”
“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餓了。”
“好。”
宋柏擰動車鑰匙,用空調吹熱凍僵的手,遲遲不去握方向盤。
她什麼都沒解釋,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原來那個時候,她就喜歡上他,那是不是說明,她之後的種種,其實本意都是為了接近他?
所以謊言也好,策劃也罷,都是因為……喜歡他嗎?
宋柏不知該拿出怎樣的态度,父母親長沒有說過,如果一個人以愛你之實,行不義之事,又該如何處理。
甜蜜與憤怒在心髒内彼此沖撞厮殺。有那麼一秒,質問的話已經沖到嘴邊,可終究無可奈何地滑落回去,令他如鲠在喉。
這裡面的原因,他想不明白,亦不願去探究。
宋柏掀開手機蓋,視線無意中掃過“曾叔”的名字。他想起那個時候,朱槿尤在昏迷中,曾大隊歎息着說過的話。
“别小看女人啊。再膽小的女人,有時也能吓你一跳。”
半秃的男人撸了把頭皮,想起年輕時的事,嗬嗬笑了,“她們要真喜歡你,最豁出去。”
愛會使一些人變得勇敢,可宋柏卻覺得,自己從未如今日這般怯懦。
……
正月初五一大早,朱槿把設計稿塞進包裡,來不及拉上拉鍊,踩上靴子往外跑。
“又去哪?”宋柏從廚房裡走出來,皺眉看她,身上還帶着白米粥的香氣。
“今天拍新品圖,我得去盯着。”朱槿低頭快速回複着短信,察覺到男人沒回答,擡起頭歉意又讨好地笑,“晚上肯定早點回來。”
昨天在外面忙了一天,今天又要出門,朱槿不是沒察覺到他被冷落,可眼下正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
一邊是男人,一邊是錢,這對她來說,甚至算不上一道選擇題。
此外,還有個連她自己也覺得愚蠢的原因。
龐繼宏是個什麼性格,她再清楚不過。重義氣,但是沒腦子。他不會故意出賣自己,但也絕對經不住套話。
當初她的性命之憂迫在眉睫,實在沒時間徐徐圖之,采取的手段難免簡單粗陋。所以當宋柏問題和語氣來得古怪,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他起疑心了。
第二反應是:那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