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龍剛振翅落地,他就翻身下去,飛奔向神殿的出口。
門框中的黑色天空越來越近,他開始聞到雨滴和泥土的氣味,于是停了下來,不敢繼續往前,隻能遠遠仰望向那連天的雨幕。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如同清晨夢醒後片刻的恍惚,一直到雷聲再次響起,胸膛裡才回蕩起某種濃重、讓人喘不過氣的絕望——如此真實的冰冷,真實的潮濕,真實的昏暗,讓人分不清楚是夜晚還是白天。
“别站着,快去市政廳。”
群青對這個變化毫不在意,立刻提醒他。
鎖海反應過來,與對方一起沖向了市政廳的方向。
雖然結界已經被打破,但是衆人看上去大抵安然無恙,倒是讓他們松了一口氣。不僅如此,因為神殿底部的事件平息,那些襲擊村子的魔獸也似乎都不見了蹤影。
“神塔出了問題,我去看看。”丢下這句話,鎖海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群青沒去追,走向離得最近的鎮民,隻見對方因為魔息的污染,所以有點神志不清。他扶起對方,使勁搖了搖兩下,眼見沒用,于是毫不猶豫地扇了一巴掌。
“喂,快醒醒,雲栎去哪裡了?”
“……出去了。”那人咕哝了一聲,喉嚨努力擠出幾個字,“被魔獸包圍了。”
然後他垂下頭,再次陷入了混沌。
群青的不安轉化為了恐慌。
他重新召喚出鹽龍,在卡厄澤的半空盤旋着,細微的鹽塵逆風飛舞,光息奔流入每一個角落,反複回蕩,尋找着目标的蹤迹。
沒有。
這裡也沒有。
除了無處不在殘餘魔息,什麼也沒有。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雲栎在與魔獸戰鬥之後,就徹底失去了蹤迹。
難道說……他再次想起了那個可能性。
…
重回神殿的路上,水流彙成小股,從鎖海的衣角上滴落。
他看到了無數熟悉的場景。
小鎮的空氣中飄滿了魚腥味,路邊原本盛開的鮮花、以及繁茂的各色綠葉植物,已經在這短短幾個小時内凋零死去,腐爛的樹葉與枝條在雨水中飄散。除此之外,還有牆壁上無處不在的黴斑、剝落裸露的灰牆,以及被長期腐蝕得坑坑窪窪的石階。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他剛來早這座小鎮,甚至是更久之前。
但是當他穿過集市時,卻看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惡心景象。
那原本色彩缤紛的防水布上沾滿污垢,在雨水的沖刷下,失去了色彩。不僅如此,來不及收拾的水果攤與烘焙店中,也不再是香氣撲鼻的面包,或者甜美的漿果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水泡得發灰的腐肉,以及堆成小山的球狀物體。
靠近查看後,鎖海看到那是無數渾濁的光母魚眼睛,簡直就像是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把它們從魚眼窩裡剔出,然後拿出來售賣似的。
“……”
他感覺胃裡翻江倒海,跪在地上,彎腰吐了一地。
早些時候出發去神殿前,克裡斯汀特意給他做了醋栗、黑加侖、和鵝莓做成的水果撻,紅紫黃三色漿果配上晶瑩的糖漿和奶油霜,好看又好吃。而且他還把它帶着一起出發,在神殿之底分給了群青一塊。
但他的嘔吐物卻完全不是這些東西,勉強能辨認出是些魚鱗、魚骨和帶血腐肉的混合物。
強烈的魚腥味沖上喉嚨,他差點吐得把胃袋整個翻過來。
但事到如今,他也顧不得去思考這些了,鎖海擦了下嘴,繼續往前走。
等到他登上台階之頂,映入眼簾的,是徹底碎成石塊的神塔。
……竟然被破壞得這麼徹底。
他心中最後的僥幸也蕩然無存。
-
他在雨中靜立了很久,很多事物如走馬燈般閃過。
當初灰核突然消失後,他一無所有,隻能按照對方留下的話,試圖遠走高飛,遠離這片灰暗的土地,尋找那傳說中可以通往神城的「彩虹橋」。隻可惜因為他本身實力孱弱,外加上迷路和饑餓,于是半路暈倒在森林中,還差點被洪水淹死。
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被人救下,帶回了鎮裡。
在養病期間,他遇到了克莉絲汀,也交到了朋友,也察覺到了這座小鎮的困境。為了報答恩情,鎖海人生中第一個自主決定油然而生——他要從魔獸的手下保護這些人,然後,他想要終結圍繞在卡厄澤上空的無情暴雨。
在随後的十幾年裡,他停滞不前的法術終于也日益強大,然後一步步地,他獲得了鎮裡人的信任,帶領着他們一步步以全鎮治理重建神殿,然後再是這座神塔。
一直到兩年前,終日不散的烏雲消失了。
當時,鎖海望着那卡厄澤幾十年來的第一縷完整的、明亮的陽光,好奇和欣喜之餘,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欣喜與自豪——就算自己出生就被父母抛棄,但是卻遇到了灰核,如今祈禱又得到回應。
所以,他是被深空所眷顧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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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是神在懲罰我吧,我沒有保護好祂的化身。
鎖海跪坐在神塔的殘骸前,心中充滿了絕望與痛苦——長久以來的努力,他的驕傲、他的精神支柱毀于一旦,無論是誰,都無法忍受。
兀自頹廢了很久後,突然之間,鎖海注意到什麼。
在廢墟陰影裡,似乎覆了層什麼東西——那好像是某種白色細小的晶沙……不,是一種不會輕易在水中融化的、為特殊的鹽。
他今天見過太多次這種物質了,甚至衣服上都還沾染着……
這怎麼可能在這裡?那個人今天,應該并沒有來到這座神塔附近?
……是他的役靈擊碎了神塔?
鎖海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當時群青握着黑氣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