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久輕眨了眨眼,表情似乎有些意外。
他挪動自身,擠群青身邊躺了下來,甚至還用手托着腦袋,一副很悠閑的樣子,似乎全返忘記了四周還是戰場。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他問。
“或許會死吧。”群青望着天空,語調很平靜,“說起來,那棵樹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啊,我的消息來源在重燃之核裡等級太低了,所以什麼關鍵的東西都沒有……”夜久曲起手臂,捅了捅群青,“喂,你這麼厲害,難道不能現在起來,把它幹掉麼?”
“你這也太強人所難了,神印可是直接從我的身體裡被剝離出去,你還指望着我能立刻就活奔亂跳麼?”
“不知道啊,我又沒有神印。”
“而且,就算沒有這枚死靈印的影響,我恐怕也無計可施。那棵樹……不管它是什麼,已經接受了人王和神族的獻祭,又吸收了神印的光,甚至還在一瞬間裡就吸幹了整座長青泉…如此龐大的能量級,已經不是我們幾個能解決的問題了。”
“唉,真沒有别的辦法了麼?”
“我不知道。”
“……真傷腦經啊。”
夜久咂巴着嘴,似乎終于是認識到了事态的嚴重性,安靜下來。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雙眼凝視着黯淡的天空,似乎是在思考什麼,然後冷不丁地又開口。
“我說啊,巡溟官……反正我們都要死了……”
“不如,你把我放開吧。”
-
群青瞳孔略微收縮。
“……把你放開?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吖。隻要你能解開束縛,我就能脫離夢丘的身體,回到阿卡迪亞。那樣的話,死的就隻有你,我就不用死了!”
夜久的語氣理所當然,又努力地想讓自己顯得真誠一點,“當然,我知道你的顧慮,所以我可以指着冥河起誓:如果你解開鎖鍊、放我離開,那我獲得自由後,就不會再與阿卡迪亞、以及刻雲奧托斯麾下的各位領主為敵了。”
“……”
“怎麼樣?是個不錯的交易吧!你絕對賺了。”
“我拒絕。”群青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首先,我不會從你嘴裡出來的任何無效誓言,除非通過儀式,但現在的情況根本來不及。其次,隻要你在這裡死去,同樣能達到效果,我還有什麼必要交易?”
“你!”夜久有些生氣,語調也擡高了幾分,“你這個人,一輩子鐵石心腸、無血無淚,難道就不會偶爾想着,要無私地做點好事麼?”
“不想。”
“哈?”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毫無所求的人吧?修女救濟世人,是為了得到神的青睐;幼童拾金不昧,是為了得到到父母的表揚;但我不需要你的表揚,也不需要你的青睐,所以我沒必要那麼做。”
夜久被這通辯解講得目瞪口呆,“你也太憤世嫉俗了吧!入職的時候,真的通過了心理評估麼?”
他徹底沒了法子,雙眼中閃爍怒火,似乎随時都要再度發狂。
卻沒想到,沉默一會兒後,群青又再度開口,“不過……或許在那麼一兩秒内,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話音剛落,那把束縛着夜久的“風之鎖”消失了。
“……走吧,你自由了。”
-
夜久愣愣地看着空蕩蕩的手腕。
好幾秒後,他才反應過來,半直起身,低頭注視着群青的臉,表情略帶疑惑,就好像從未認識過對方。
“……你。”
他沒再說下去,雙眼漸漸失神,身體重新倒下去。
他不動了。
“……”
群青将頭扭開,沒有去看哪怕是一眼。
直到确認不再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後,他才擡起手腕,抵住自己的額頭,喃喃自語起來,“……真的還是那麼做了啊。”
僞像星已經離開了,回到了他無法企及的、遙遠的神城。
一瞬間,苦澀與空虛充斥着他的内心。
明明,他根本不想放開,明明一心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把僞像星拖去地獄——是啊,他既無法放心對方活着,也不想獨自去死後的無聊世界,所以那麼做,根本就是兩全其美的選擇。
但他還是放手了。
就算是懊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失神了幾秒後,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别想這些無法挽回的事了,還是專注于戰場吧。
因為剛才的休息,他已經稍微緩過點勁,重新有了點行動能力。觀察過那發光的樹樁後,他很快得出了結論——果然……那不明能量的目标直指阿卡迪亞。
雖然不知道沙華意欲何為,但那一定是有極大的破壞性質的。
阿卡迪亞危險了。
群青嘗試着釋放銀光,想将那樹樁鹽化封鎖——可惜,它絲毫沒有起效。
是的,沒辦法了。
事到如今,其餘人都已經無法行動,那他便隻有一件事能做了:無論正在發生什麼,至少都要讓那股能量減緩……給阿卡迪亞争取應對的時間。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反正,他無法活着離開這裡了,不是麼?
群青默念起咒語,神紋如蛇般纏繞全身,右眼失去神采、變得渾濁而朦胧,然後整個眼球瞬間碎裂成鹽粒,從眼眶裡彙成細股流下。
這些鹽粒化作銀霧,在大地上流淌,如同卷席沙岸的海流般,将伺機而動的黑獸淹沒,又反複沖刷在漆黑的樹根上,終于沉澱出蒼白的結晶。
這下,起效果了。
樹樁中的能量流動,慢了下來。
眼球消失後,他的其餘部位也開始分崩離析:右臉鹽化成晶體、裂出細縫,蔓延至脖子和手臂,然後逐漸剝落。他的皮膚鮮血淋漓,鹽霜刺痛着每一厘皮膚,滲出的血先是染紅了鹽,又接着被轉化成白色,然後在被新的血重新染紅,如此循環往複。
是的,隻要在生命流盡之前,争取足夠的時間,那麼刻雲奧托斯、神汐和鬼蓮,就一定能找到應對的方法——他這麼想。
鹽化不斷蔓延。
然而,在它即将要蔓延至肌肉和骨骼時,他察覺到些異狀:
天空的盡頭,有什麼東西正在接近。
是隕石。
又或者,是類似隕石的某種存在。
它被滾燙的火焰包裹着,以極快的速度,墜落在戰場上。
煙塵被激起,又慢慢散去,地面上出現一名青年的輪廓——
他穿着微舊的深色衛衣、長褲和短靴,胸口佩戴銀制的薔薇胸針,金屬鍊條微微晃動着,手臂和脖頸上遍布新鮮的燒傷痕,蒼白皮膚萦繞黑氣,雙眼泛着磷火般幽藍的光,
“哎呀,才走了一小會兒,你就好像凄慘了十幾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