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做了一個夢。
一些被賜福的碎片偶爾會從胃囊裡跑到不該在的地方,它讨厭這樣,這意味着那些碎片還在抗拒長生主的賜福,這是對祂的不敬。
它不滿的考慮着,何時再清理一下胃囊,一些碎片雖然很有營養,但太難消化了,反而不利于成年。
它要長大、再長大……直到成為一顆星星。
這麼想着,它睜開“眼”——或者某種類似于眼球的感知器官——晃晃悠悠的畫面裡,是一間女性的卧室。
卧室的主人背對着它坐在梳妝台前,剛洗過的長發沒有擦幹,濕漉漉的貼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女主人手握着一柄鐵衛制式軍刀,緩慢地削着一枚青色蘋果的表皮。
寒潮到來時,先民隻來得及保存下最重要的糧食種子,大多數果蔬卻都被滅絕,隻殘存了少數口感不好、但容易養活的品種。
女主人不急不緩的移動手指,她操刀的手無比平穩,掉下的果皮厚薄均勻、邊緣整齊。
就像一些醫生會用學生能否用手術刀完整的剝離雞蛋殼而不破壞角質膜作為考驗他們握刀的手平穩的程度那樣,她依稀記得很多年前,“母親”就是用這樣一顆蘋果向她展示了身為下任大守護者應具備的素質之一。
大守護者是貝洛伯格的最高軍政領袖,在成為大守護者之前,她要先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
身為軍人,舉槍瞄準目标時決不能顫抖,不管瞄準鏡裡是敵人還是戰友。
女主人頭也不擡地問:“你這種生物,也會做夢嗎?”
大約是精神上的鍊接讓一些碎片洩露過去了吧,它漫不經心的猜測,在精神海中回應道:“夢不過是低等生靈的神經活動。”
“吾乃受祂祝福的全新生命,那不過是一些沒消化幹淨的殘渣罷了,不必在意。”說着,它調整視角,靠近了梳妝台。
女主人的梳妝台也繼承了她軍人的利落作風,除了一面鏡子外幾乎什麼都沒有。
“但我也是你眼中的低等生靈。”
它笃定的強調道:“不,你不一樣,你是被選中者,我向你許諾過,我們的願景一定會拯救這顆星球。”
女主人對此不置可否,她放下軍刀,翻出手帕擦掉手上味道酸澀的汁水,專心地擦幹軍刀後珍重的收回刀鞘中,沒再看那顆蘋果一眼。
“那就聊聊正事吧。”她總算開始今日的梳妝,“我收到了緊急報告,你的計劃似乎出了點問題——你不是說,除掉那個愚者很簡單嗎?”
提起這個,它有點氣急敗壞,語氣也快了幾分:“……除掉一個失去面具的假面愚者當然簡單,但我們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力。”
枝梢殘留的記憶再一次翻湧上來,為了清理掉那個煩人的愚者,他專門分出了一截末梢藏到愚者的藏身之地。
一切都萬無一失,但事情失敗了……它的枝梢被什麼人殺死,最後傳來的是一種濕冷的寒意,肢體記憶告訴它,那是某種熟悉而可憎的力量。
賜予它力量的無上主人對它的憎恨綿延到它的末梢,于是它也因那仇恨而顫抖。
它說:“我們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儀式,現在收集了多少?”
“下層區超額征收的地髓近日就會送到地上,儀式用神聖材料也已發放到第二批……但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達到你的要求。”女主人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片刻後,她疑惑的蹙眉。
明明鏡子中自己的打扮與往日别無二緻,然而她卻總覺得鏡子中的自己不太一樣了,她似乎忘記了什麼……但很快,連這個念頭也被無聲無息的消融。
在它的催促裡,女主人從梳妝台前起身,她換上軍裝,推開門去處理今日的麻煩。
“要搶在他們之前……拯救這顆星球啊。”
它的聲音喃喃徘徊,如同魔鬼的引誘。
……
“為紀念【存護】星神,七百年前,我們以祂的名字命名了這座堡壘。”傑帕德·朗道在克裡珀堡前的長階梯上為遠道而來的客人介紹,“曆代大守護者與被選出的繼承人居住在這裡,所以,這裡同時也是整個貝洛伯格的行政中心。”
丹楓打量了一下這座對貝洛伯格來說已經算十分宏偉的建築,不由得順着聯想了一下,仙舟要是有叫岚的地标建築……大概當天負責人就會被雲騎軍以不敬帝弓為名逮捕吧。
他無聲的笑笑,眼角無意識地彎起一點弧度,記憶裡的羅浮像一場恢宏遙遠的大夢,在已觸不可及時才顯得最美好。
……也許在故事的最後,他應該回去好好道個别才是。
傑帕德怔了一怔,最後卻什麼都沒問。
在隻有一日的短暫接觸裡,傑帕德大概已經了解了這位神秘客人冷淡的性子,他并不擅長察言觀色,但軍人的直覺讓他能夠感覺到,青年人平淡的神色下藏着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像一捧已經燒幹淨的灰燼,再度撲入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