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這個意思……”丹恒歎氣。
“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星吧?”三月七難得十分認真地說,“放心,來之前咱都答應過姬子不會掉隊。再說星那家夥可是個行走的星核,誰能威脅到她嘛。”
“……嗯。”
告别的話說完了,三人便分開朝着自己區域裡标記的地點趕去。
一百多個地點分攤到三個人身上,每人便隻有幾十個,而這幾十處地點再劃掉一些距離過遠、看不出什麼明顯端倪的,數量便更加精簡。
預計最多三日,他們就能結束這段工程。
盡管這個時間對如今的貝洛伯格來說依然不算短,但在這座城市的最高權力中心已先一步淪陷的情況下,這已經是他們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了。
第一處地點就在兩條街之外,丹恒很快找到了那棟被标記為異常的建築。
它和街邊其他房屋從外表上沒有區别,路過的行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它有什麼問題,如果不是希兒連續觀察過它好幾天的話。
“……我很确定,在我來到地上時,大家都知道擁有這間屋子的女士早年喪夫後獨自居住,而就在最近,附近的人卻都确信她的丈夫從未離開過。”希兒說,“而且,他的丈夫應該是一名戰死的鐵衛,但現在所有人的記憶裡,他卻變成了一位畫家。”
“你們說那什麼能修改人的認知,不會就是這個吧?”
丹恒回憶了一番希兒的話,他繞到屋子的後面,十分熟練地撬開了窗戶上的鎖扣,無聲無息的翻進了屋子。
這舉動比較失禮,然而鑒于這件房屋的主人對外來者大概不太友好,丹恒隻好選擇以這種方式闖進來。
進來的房間拉着厚厚的窗簾,角落堆着被白布蓋着的雜物,唯獨一個角落幹幹淨淨,立着一個畫架。
一地散落的顔料證明主人似乎離開的非常倉促。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丹恒看清楚了這是一副肖像畫,一位面容模糊的年輕女性坐在晨光灑落的窗邊,整個畫面流露着一種甯靜溫馨。
這樣一幅畫出現在這個古怪的屋子實在是反常,而就在這時,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高瘦的、眼眶深陷的男人站在門口。
他看了一眼屋子裡的這位不速之客,在丹恒已經準備好戰鬥時,男人一步一晃的走過來,說:“不好意思,讓一下。”
說完,他繞開丹恒,坐到畫架面前,拿起一支畫筆蘸上顔料,在這個幾乎完全黑暗的房間裡,運筆如飛的完成着這幅畫的最後部分。
不過短短十幾分鐘,畫中的女性就擁有了清晰的臉龐,她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在完成了這幅畫之後,男人凝視了畫中她的臉龐許久,才自言自語地開口:“原來,你年輕時是這個樣子的,我居然現在才想起來……死過一次,腦子果然不好用了。”
男人沉默着,似乎在殘存的記憶裡反刍着所剩不多的美好,終于,他扔下那支筆,起身看向丹恒。
“你不是鐵衛。”他打量了丹恒片刻,笃定道,“……也對,城裡恐怕已不剩多少鐵衛了,你是為了最近發生的事來的,對嗎?”
“你是什麼東西?”丹恒早已召出擊雲,如果這個家夥有任何攻擊表現,等待他的都會是一記猛刺。
“我?一個渾渾噩噩活過來的死人而已。”男人的聲音平靜到沒有任何起伏,他似乎對自己身上死而複生的奇迹并不驚喜,隻有深重的疲憊,“我知道你為了什麼而來,跟我走。”
男人渾不在意擊雲寒光凜凜的槍鋒,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就又自顧自地從丹恒身邊擦身而過。
丹恒評估了一下局勢,這個疑似豐饒孽物的男人神智清醒的反常,跟他去一趟可能會有别的收獲。
男人往二樓走着,他的步伐很慢,關節的彎曲程度也十分僵硬。
“三十二年前,我死在了雪原上。”男人突然說,“我年輕時在貝洛伯格大學讀的藝術專業,也是在那裡認識了我的妻子,結婚後我們買下這棟房子……不久,北方防線告急,鐵衛征召适齡青年加入軍隊,我也應召入伍,走之前,我答應回來給她畫一幅肖像做禮物。”
“我身體素質普通,在鐵衛也是後勤部門,然而前線死的人太多,我也隻好拿上武器頂住防線。……那個雪天真冷啊,血還沒等從傷口流出去,就在血管裡凍住了。”
“我再次睜開眼,已是三十二年後。我的老師、朋友、父母全部過世,妻子也年過半百,因病即将不久于世。”
“她向某個東西許了願望,讓我重返人世,隻為能圓滿她此生最後的遺憾。”男人說着,推開了卧室的門,“我又目睹了她的死亡。”
卧室裡亮着一盞十分昏暗的燈,照亮了門口的一小片區域。
年輕的婦人躺在床上,年輕飽滿的面容與畫中别無二緻,她的胸膛規律起伏,仿佛随時都會睜開眼。
男人握住她露在毛毯外的手,仿佛一對平常的夫妻一樣溫柔,話卻是對着丹恒說的:“你要找的東西在那邊。”
“通過那個雕像舉行某種儀式,不僅能讓我們這種死人活過來,也能讓活着的人永遠活下去。而儀式一旦啟動,它将無聲無息地附近一定範圍的人的認知,不讓他們發現異常。”
男人深深地埋下頭,将婦人的手放在額頭上,感受那異常有活力的心跳聲。
他死了太久,以至于連妻子年輕時的模樣都記不清了,死去的軀體可以被重新注入生命,但那些記憶與時間都無法追回。
那不知道孕育着什麼怪物的皮囊幫他找回了那段最珍貴的記憶,他終于在她死後完成了遲到三十二年的禮物。
“你不想活下去麼?”
丹恒已經走到了卧室的另一角,在這個燈光完全照射不到的角落,藥師神情悲憫,垂目拈花,仿若上古時代天人的先祖所崇拜的無上神佛。
無數短命的生靈追逐着【豐饒】的神迹,一位因生命之神重返人世的死者卻要親手掐滅這等奇迹。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連這座城市也不再是我記憶裡的模樣,活下去做什麼呢?她還在‘另一邊’等我。”男人歎息着。
“動手吧,破壞掉儀式的運轉,我們都會解脫。”
丹恒不再說話,擊雲貫穿了藥師的雕像,又橫掃,把四周擺放的其他道具通通破壞。這個儀式除了雕像,花費最多的竟然是一塊塊地髓。
維持儀式運轉的力量被破壞,空間裡某種力量的流動也轉瞬散去,丹恒剛剛将雕塑的殘骸收起來以免它還有餘威,就聽見身後嘩啦的聲響。
他回頭看去,剛才的男人轉瞬變成了一堆白骨散落。
而年輕的婦人也瞬間被抽去了額外的生命力,垂垂老矣,安詳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