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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第 1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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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十六幅畫,其中二十五幅出自林建軍,還有一幅由裴靜文所畫,講述了他們從相識到相戀,再到定親、成親、婚後的點點滴滴。

林建軍所畫的二十五幅,皆以他的視角揮毫潑墨。

畫中女郎時而明媚,時而嗔怒,時而落魄,時而嬌弱,時而冷漠,時而古怪,看起來是那樣的鮮活。

看着畫卷回憶從前,裴靜文的聲音不自覺柔和,臉上也蒙上一層幸福的光暈,笑意在琥珀色眼眸裡蕩漾。

聽她娓娓道來,蘇勉感覺有把刀在心頭亂攪,将他心髒攪得血肉模糊,釋放出沸反盈天的妒忌,疼得他開始胡思亂想,做了場改頭換面的幻夢。

他好像變成執筆人,身臨其境。

立橙紅晚霞中,欣賞有條不紊做木工的女郎;跪青石磚地上,就着她的手吃下甜膩的糕點;坐榻邊月牙凳上,憐愛地望着虛乏無力的女郎。

他們手牽手,行走在人潮擁擠的西市街頭;他們泛舟遊湖,潔白無瑕的雪裝點天地萬物,他和她并排坐船頭,藏在裘衣下的手十指緊扣……

再後來,他們定親、成親,婚後鸾鳳和鳴,好不快樂。

一張寫實黑白畫闖入視線,畫中人栩栩如生,驚碎美夢。

蘇勉仰頭看着畫卷,呢喃道:“為何還有赢兒?”

“這是我和林三的初見,六年前在萬歲縣。”裴靜文搬來月牙凳墊腳,取下素描圖小心翼翼卷起來,“那時我不認得林三,賀郎君執勤,閑得無聊與我搭話,我央求他告訴我誰是林三。後來給他扔了個荷包,他接了荷包朝這邊看過來,賀郎君跟着他轉頭看我。”

裴靜文握着素描圖往正中間走,示意蘇勉搬起月牙凳跟上,停在那幅“親卿愛卿”圖前,她将素描圖遞給蘇請他暫拿。

女郎踩上月牙凳,一面取畫,一面和男人說話:“以前你說假如你先遇見我,我們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

“不會的。”她轉頭俯視他,語氣極是笃定,“那時我就是乞丐,出身洛陽蘇氏的風流公子,不會看上一個乞丐。”

不給他分辯的機會,裴靜文接着說道:“初來魏朝,我先是捱了一個多月風吹日曬,食不果腹,面黃肌瘦,狼狽不堪。到萬歲縣後,為生計所迫,我又在食肆砍了一個多月的柴,洗了一個多月的碗。”

她把畫卷挂回去,提起衣擺蹲月牙凳上,掌心朝上遞到蘇勉眼前,十根纖長手指嫩得能掐出水來。

“我的手很漂亮,對不對?”不等他回答,她自顧自說下去,“你能想象這雙漂亮的手長了一個又一個水泡,破了一個又一個水泡的樣子嗎?”

她搖了搖頭,歎息道:“我自己都不能想象,嬌生慣養二十四年,一夕之間生活天翻地覆。”

“初來乍到,差點被幾個地痞流氓侵犯,好不容易逃脫魔爪,接着又被裴允拴馬後拖行,他要把我賣進青樓,怕我跑了,特意給我下馬威。”

蘇勉劍眉微蹙,沉默地注視她。

她曾輕描淡寫講述北上經曆,含糊其辭地感歎那時好苦。

他知道她吃了很多苦,今夜聽她仔細說來,沒想到竟會這般苦。

“苦啊,真的苦。”裴靜文至今不敢想象當初她是怎麼熬過來的,“那時候每天晚上做夢,夢得都是魏朝的一切才是夢,半夜醒來睜開眼睛,亂葬崗墳頭上白幡随風飄,陰森森透着鬼氣。”

“怎麼能不怕呢?”腳蹲麻了,裴靜文站起來,重新取下畫卷,坐到門檻上,“可我不能怕,魏朝這世道人比鬼還要可怕,我不能讓他們看出我怕。”

蘇勉撩起袍擺坐她身旁,微微偏頭凝視她,眸光裡閃爍着憐愛與心疼。

“遇到林三後,我不怕了。”裴靜文單手托腮,目光穿過兩株花開正濃的銀桂,不知落到何處,“得知他并非與我同病相憐後,我也怕過他一陣,怕他不顧我意願巧取豪奪。”

她失笑道:“最開始我沒想和他談戀愛,我不喜歡魏朝男人的婚姻觀,三妻四妾養外室,髒死了。即便他出淤泥而不染,也難保後面不近墨者黑,而且我不過是一個過客罷了。”

“可能是失心瘋了,又可能是信任養大他的阿兄,沖動勝過理智。”她嘴角情不自禁揚起弧度,“你們那時好奇我,總下帖子邀他帶我一起赴宴,其實你們都誤會他了,不是他藏着我不給見人,是我自己不想出去。”

裴靜文涼薄道:“我隻想躲在将軍宅裡,等待回家那天的到來,和他在一起聊以消遣而已。”

蘇勉蓦地想起那夜鄯州城外,神迹降臨廣袤蒼涼的荒原,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現世神迹,震撼而又驚訝。

唯獨,缺了敬畏。

假如女郎當真是神靈,那必然也是被剝奪神力的神靈。

失去神力的神靈,與凡人無異。

裴靜文莞爾道:“哪知後來,我愛上了他。”

蘇勉啞着聲開口:“小越谷時你曾打算棄他而去,其實你沒那麼愛他。”

裴靜文問道:“蘇郎君,你以為的愛是什麼?”

蘇勉被她問住,遲疑半晌,試探性回答:“生死與共?”

裴靜文了然道:“那就是‘妾随将軍,生死無悔’,又或者是‘将軍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蘇勉這下變得從善如流,理所當然道:“夫殉國,妻殉夫,自古如此。”

“有病。”裴靜文罵了句,“殉情是個人選擇我不予評價,我這輩子絕對不會殉情。”

蘇勉歪頭笑看她:“為何?”

裴靜文詫異反問:“活着還需要理由?”接着她無比鄭重地說,“我确信我愛林三,深愛着他,”她擡手制止想要開口的蘇勉,“先聽我說完。”

蘇勉隻好閉嘴,聽她繼續說下去。

裴靜文說道:“愛他有個前提,前提是我活着,我愛自己勝過愛他。”

蘇勉問道:“那我呢?”

裴靜文幽幽地瞥他一眼:“你怎麼好意思問出口?”

“你恨我,是我自取其辱了。”蘇勉擡起手臂向前伸去,挑起被夜風吹起的一縷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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