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南郊,臨川長公主别業。
淡青色煙霧溢出紫銅鎏金香爐,飄至半空中四散開來,花團錦簇的室内香氣撲鼻。
高昀單手撐頭,慵懶地斜卧窗邊的貴妃榻上,鳳眸微阖着小憩,仲秋的陽光穿過冰裂紋窗棂,斑駁光暈落滿身。
不知多久,高昀慢慢睜開眼睛,秀氣少年捧着洗漱器具魚貫而入。
意識還沒徹底清醒,高昀由着他們服侍梳洗,就着新寵的手飲下濃茶,愛憐地撫摸潔白如玉的美少年。
從鬓角摸到如畫眉眼,又從眉眼滑落挺翹鼻梁,向右遊移輕捏飽滿光滑的臉蛋,最後落在上揚的唇角,帶着暗示意味撫了撫。
美少年乖巧地撥開繁複裙裾,俯首埋了進去。
高昀仰着脖子,手指穿過身下人披散的長發,像給狸奴順毛梳到發尾,喘息聲漸漸加重,輕歎道:“好孩子。”
“長公主要事在身,縣主何不随我去園中逛逛?長公主忙完手頭要務,底下人自會來請縣主……”
“阿娘能有什麼要緊事?”嬌蠻女聲才打斷侍從的話,下一瞬聲音的主人便挑起珠簾,推開阻攔她的面首,闖進黃花梨剔紅雕牡丹屏。
“我先斬後奏帶了兩個朋友來,阿娘替我照顧她們一段時……”李寶珠進來時,半跪榻邊的美少年恰好為母親整理好層層裙擺,擡頭時唇瓣間牽着一條銀絲。
心知自己壞了母親的興緻,李寶珠僵硬地轉身,跑出去沒兩步便被高昀喚住。
李寶珠喝退美少年們,坐到母親身旁。
高昀展臂摟着李寶珠,懶洋洋地聽她撒嬌賣乖,故意吊她胃口不說話。
等到女兒假裝生氣,她才慢悠悠地開口:“什麼來頭,連你都護不住?”
李寶珠支支吾吾道:“是……是林二郎之妻,從前的新城郡三品郡夫人裴氏。”
“她不是死了嗎?”高昀詫異地松開寶貝女兒,“三年前還是四年前,蘇勉為她鬧出那麼大動靜,難道你都忘了不成?你别是招惹到不幹淨的東西,阿娘這就差人去司天台請……”
李寶珠解釋不清楚,索性讓人去花廳請裴靜文,趙應安不想跟她分開,奈何公主别業規矩森嚴,隻好留在花廳等待。
在長安待不了多久,裴靜文本打算包下城外一處古樸雅緻的小院暫住。
架不住李寶珠盛情難卻,臨川長公主身份又擺在那兒,普天之下沒幾人敢強闖她的宅邸,裴靜文不是矯情性子,半推半就跟李寶珠回了家。
趙應安潤色修改她應對賀赢等人時的粗糙說辭,裴靜文坐榻邊繡墩上,迎着臨川長公主審視的目光,面不改色娓娓道來。
皇家的秘辛可比臣子家的愛妾假死出逃要有趣許多,高昀聽後情緒波動不大,語調也帶着漫不經心的随性。
“既是寶珠好友,又是為月兒才身陷險境,我這兒不缺你住處。”說到這兒她突然放緩語速,好像有什麼為難的事,“那些跟你而來的護衛……”
裴靜文忙道:“我得長公主庇護,自然無需他們再随行保護,不好太過叨擾長公主,待安頓好這幾天要用的行李,我便讓他們去外面尋間客舍。”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高昀望着極有分寸感的女郎,透過她仿佛看到故人與她初相識時的客氣疏離。
她供養過的客人不知凡幾,隻有那位故人和眼前的女郎,生怕占了她的便宜。
“阿娘說的是誰?”李寶珠好奇地眨了眨眼,裴靜文也面露疑惑。
高昀笑答:“景娘,”又低低歎息一聲,“景娘,靜娘,連名字都如此像。”
李寶珠托腮認真打量裴靜文,一本正經道:“我左看右看,瞧不出裴娘子哪裡和宸妃相像,阿娘又在亂講。”
宸妃就是以前的王賢妃,參加宮宴時裴靜文見過她,明明身處繁華喧嚣之中,眉宇間卻萦繞着散不開的愁緒,憂郁氣質令她記憶猶新。
她和王娘子不像,不管是容貌,還是性情,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高昀搖頭失笑道:“你沒見過她以前的樣子,生機勃勃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有骨氣有魄力有志向,揚言要把顔如玉開遍天下,成為大魏第一女富商。”
裴靜文微怔,原來顔如玉由王宸妃締造,她也來自那個遙遠國度嗎?
話才說完,一直好顔色的高昀倏地變了臉色,恨聲罵道:“若非許氏那妖婦請她入宮叙舊,她何至于陰差陽錯成為先帝昭容,又何至于被新帝看上,做了殺子仇人的妃嫔,還為他誕下太子,困在九重深宮不得解脫。”
作為元嘉帝的第一個孩子,高昀自小深得父親寵愛。
天不怕地不怕的嬌縱任性,随元嘉帝的駕崩漸漸收斂,偶爾動起怒來仍是不管不顧,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她敢說裴靜文都不敢聽,痛苦地把頭埋得低低的,生怕知曉皇家秘事的自己被滅口。
李寶珠扯她衣袖,嗔怪道:“阿娘以後還是少飲酒,省得淨講些胡話來吓女兒。”
高昀也知說錯話,順着李寶珠遞來的台階就下,稱自己睡前吃醉酒還未清醒,說的都是不中聽胡言,話鋒一轉重提護衛,要護衛過來與她見見。
裴靜文沒多想,王延廣帶着二十個親兵,與秋十一和黃承業前後行來。
高昀坐在廊下,掃過庭院裡身材魁梧的大漢,心道看慣秀氣少年,從武的也别有一番滋味,兩者結合更是風情無限。
她随手指了兩三親兵和秋十一,命他們陪她遊園賞花,其他人自随仆役前往客院。
明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裴靜文擡手虛抹額頭汗水,與瞠目結舌的趙應安面面相觑。
被點到的晏複出列,長揖到地,故意壓着嗓子婉拒道:“小人前些天貪涼感染風寒,至今尚未痊愈,無福陪伴長公主,還請長公主恕罪。”
知他不願,高昀也不勉強,歡歡喜喜命人在菊園裡擺酒席,又讓人帶兩位女郎下去休息。
美少年們簇擁着高昀和李寶珠,不動聲色排擠秋十一和親兵,一行人漸行漸遠。
本着長公主的宴席,不吃就是錯過的想法,秋十一走在隊伍最後面,興奮地沖愣住的兩位女郎揮手。
裴靜文不可思議道:“他就這樣跟着走了?”
趙應安感慨道:“多麼樸實無華的生活,我都不敢想象公主有多快樂。”
“你完了,我要和爾爾告狀。”裴靜文倒退兩步打量她,好像在說你認真的嗎,差點撞上還沒離去的晏複。
晏複連忙往後退,扯下佩刀橫在女郎後腰,做好接住她的準備。
趙應安見狀眉梢微挑,若有所思地輕拍裴靜文肩膀,跟随侍女先走一步。
“吃錯藥了?”裴靜文疑惑地撓了撓頭,扭頭看着晏複戲谑地問,“小将軍怎不赴長公主的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