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認識。”清亮女聲從帳門處傳來。
林建軍好奇地循聲望去,身懷六甲的女郎雙手撐腰,背對着光源看不清容貌,身旁青年小心翼翼攙扶她。
嵇浪站起來,抱拳道:“公主。”
女郎踱步靠近胡床,容貌在油燈照耀下變得清晰,包括她身旁的青年。
“縣主,沁弟?”林建軍驚訝地掃過高瑕月微微隆起的腹部,脫了少年氣變得成熟的蘇沁。
在他的記憶裡,高瑕月還是那個被蛇蟲吓得爬上假山的嬌縱小女孩,蘇沁也還是鮮衣怒馬的纨绔少年。
高瑕月柳眉倒豎,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假死欺君!”
林建軍略微思忖,解釋道:“非我假死,船沉落水幸遇神醫,不僅撿回一命,還治好腰脊,便想着隐姓埋名賺軍功翻案。”
“虧我當初為你死難過一場。”蘇沁搬來圈椅放矮桌旁,高瑕月大馬金刀坐下,打量病容萎靡的林建軍,“裴先生果然沒騙我,”說着拍了拍蘇沁的臉頰,“還是年紀輕的好。”
嵇浪沒忍住輕嗤了聲,林建軍微惱地斜他一眼,從鼻腔裡擠出一聲不服氣冷哼。
林建軍問候:“公主可好?”
高瑕月語氣輕快道:“比不得長安富貴安逸,不過五百甲士在手,斛律敖敦即便再不情願,布日古德也有我與孩子一席之地。”
林建軍的目光下意識挪向微微隆起的腹部,眉心微微蹙起,似悲憫。
許是受阿兄影響,他自來對公主和親深惡痛絕,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将軍。
“我不需要你同情。”高瑕月突地變了臉色,抓着蘇沁胳膊起身,“此處位于漠北草原深處,離最近的範陽鎮也有七八百裡,大雪紛飛路不好走,你好好修養,開春再離去罷。”
林建軍拱手道:“多謝公主。”
“斛律敖敦有意招攬你,”行至門邊的高瑕月回頭,“别讓我少時傾慕淪為笑話,不然我一定殺了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西府海棠盛開的季節早已過去,海棠果實陸續被人摘去,隻餘零星紅彤彤果子挂在枝頭。
蘇勉放下手頭公務,看着支支吾吾說出來意的女郎,眼角眉梢都透着狎昵笑意。
聽她說完,他好笑道:“特意挑這個時候來,是不是因為你月事造訪,縱然我想做什麼也做不了。”
裴靜文正色道:“不是。”
蘇勉挑眉道:“不說實話,别想我開關。”
“你既清楚,還問什麼?”裴靜文羞惱地偏頭望着窗外,“倒是給句痛快話。”
裴靜文本不想來尋蘇勉,大不了越度魏朝邊境,成人能扛住翻山越嶺的辛苦,少年和還是孩童的長夜安不行。
林望舒就是個損到家的,勸她來月經時找蘇勉,還勸她不要怕蘇勉再關着她,大不了到時候她想辦法弄她出來。
但凡感情稍微淡一點,都說不出這樣禽獸的話。
蘇勉問道:“一定要去犁羌?”
裴靜文點頭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拘束,想去看看不同風景。”
蘇勉又問:“多久回來?”
“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兩年,”裴靜文想了想,“那時林三應該正好來接我。”
“别在我面前提他。”蘇勉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留下來住幾天,身子好全了我派人送你們過關。”
裴靜文狐疑地瞧着他,似乎不相信他這麼好說話。
“肩上擔着兩鎮十四州,分不出太多精力與你玩囚金雀。”蘇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幾天陪我吃吃飯,就當送你們過關的酬謝。”
“蘇郎君無愧英豪之名。”裴靜文捧了他一句,“嬌嬌和剛剛在哪兒,我去看看它們。”
蘇勉拿起剛才沒看完的公文,頭也不擡地說:“這個時辰它們應該在我們原先住過的東二院,”說着提高音量沖外喊了聲,“帶夫人去東二院。”
“我記得路,自己去就好。”裴靜文離開蘇勉辦公的書房,撞上聞訊趕來的劉娘子,兩人結伴往東二院走。
聽劉娘子說,蘇勉升任鳳翔、隴右節度使後,就搬去幕府正院,那些照顧過她的侍女留在府裡的,全都搬到東三院住着。
兩隻貓白天喜歡回東二院、東三院,太陽落山了就踩着牆頭瓦片,一前一後回正院陪蘇勉吃飯。
蘇勉有時巡視軍營和底下州縣,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兩隻貓就不出正院了。
照顧它們的侍從透露,它們蜷在蘇勉穿過的衣裳裡,小模樣瞧着煞是惹人疼。
貓的信任不好得,蘇勉照顧它們時用了心思,想要要回兩隻貓的話,裴靜文忽然有點難以啟齒。
東二院還是她離開前的樣子,蘇勉沒準幕僚搬進來,裴靜文在中院寝室找到懶洋洋趴貓爬架上的大肥貓。
裴嬌嬌看到她愣了好久,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張着嘴巴露出尖尖牙齒。
“寶貝兒,有沒有想媽媽?”裴靜文稀罕地抱過它埋頭猛親,“媽媽的親親小寶貝。”
肥貓夾着嗓子輕輕“喵”了聲,腦袋一個勁往裴靜文懷中拱,顯然已認出她來。
劉娘子忍俊不禁,四下尋找那隻叫蘇剛剛的彩狸,稀奇地“咦”了聲,門外恰好傳來一聲貓叫。
她一邊朝外走,一邊笑說:“兩隻貓向來形影不離,我還以為今天太陽打西……”
看見彩狸被誰抱在懷中,劉娘子的聲音戛然而止,僵硬地扭頭觑了眼身後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