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擺滿了柳家小廚房的拿手菜,道道精緻。
柳清記憶中,家中已許久未曾這般豐盛,自父親去世後,隻靠着些許積蓄和張鐵牛的鐵匠鋪維持生計,日子節省得很。
隻是而今她心亂如麻,食不知味。
反觀沈之衡,吃得津津有味,偶爾還出言贊歎幾句,惹得柳母喜笑顔開,直說往後沈之衡可要常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柳母興緻頗高,便說起了往事:“我記得小時候,清兒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你總跟在之衡屁股後面跑,一口一個‘之衡哥哥’,要人家給你抓蝴蝶,編花環……”
“胡說!”柳清臉頰瞬間漲得通紅,“我才沒有!”
柳母并未察覺她的不滿,兀自沉浸在回憶中:“有一回啊,清兒把她爹剛種的一棵雲柳樹推倒,非要把之衡種坑裡,還說這樣就能快快長大,好娶她過門,哈哈……”
柳清羞憤欲死。
她不喜歡這個自說自話,給她搗亂的未婚夫。
若非此人阻撓,壞了她的大事,此刻她怕是已和鹽幫牽上線,距離真相也更近一步了。
以往的沈之衡是何模樣,她早抛之腦後,隻隐約記得,兒時确實有個玩伴,模樣白白淨淨,不過在父親調任清河縣令後,兩家便斷了音訊。
如今的沈之衡,在她眼裡就是一個字——煩!
沈之衡也記得那事,緩緩勾起唇角,應和道:“想當年,一個小丫頭竟能把雲柳連根拔起,着實把我吓了一跳,趕忙按她的吩咐去樹坑裡站着,生怕自己的腦袋也被拔下來,結果蹭得衣服上全是泥,被我娘好一頓罵……”
“沈之衡!”柳清怒目圓睜,“你再說!”
她不敢和她娘叫闆,但沈之衡,她現在可是很想揍他一頓!
沈之衡恍若未見她眼中怒火,仍舊徐徐說道:“隻是,清兒雖頑皮,卻也心善。彼時我被母親罰站,她便在旁吃着桂花糕陪我……”
柳清氣得咬牙切齒:“這麼多年過去,物是人非。如今我已長成了不愛吃桂花糕的黑心人,恐怕與沈大人的期望相去甚遠,依我看,這指腹為婚的舊約,還是就此作廢了罷,如何?”
話雖說得得體,但飯桌下,柳清正死死踩着沈之衡的腳趾,大有他要是不同意,就把他腳趾踩斷的架勢。
沈之衡吃痛,面色微變,笑意卻不減反增,不動聲色地夾了個鹌鹑蛋放入柳清碗中。
“清兒,我知道你心中尚有芥蒂。你且放心,嶽父大人之事,我定會徹查到底,給你一個交代。”
他神色認真,語氣誠懇,一派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氣概,若換了旁的姑娘,怕是會感動到垂淚。
但柳清不吃他這套,皮笑肉不笑地回:“不必了,父親的仇,我自己會報,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清兒!”柳母見柳清這般态度,心下焦急,語氣也重了幾分,“之衡是你未婚夫,又是縣令,他幫你查案,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柳清把嘴一撇:“我可沒答應嫁給他。”
“你……”柳母氣結,撫着胸口順了半天氣。
對柳母來說,沈家願意履行婚約,是柳家的福分。
沈柳兩家,雖說多年前是門當戶對的世交,但這些年,沈之衡他爹在京城當了知府,而柳清的爹隻在清河縣混了個縣令,還早早過世,兩家的地位可謂是天差地别。
如今沈家不嫌棄她們,還願意娶清兒過門,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隻是這孩子,也不知是怎麼了,對之衡竟是這般抗拒的态度,真是好賴不懂。
沈之衡見柳母動了怒,忙起身想靠近安撫,但桌下柳清的腳還軋在他腳上,他動彈不得,無奈道:“清兒,你我二人如今這番境地,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為好。你若不願,我自不會強求。”
柳清見他并非一味油嘴滑舌,似乎還有轉圜的餘地,便稍稍把腳擡起半厘,卻依舊闆着臉:“沈大人明鑒,小女子如今滿心皆是為父報仇之事,實在無心談及兒女私情。待真相水落石出之日,你我二人的婚約,再做計較也不遲。”
“好,我答應你。”沈之衡應得幹脆,絲毫沒有扭捏作态。
其實是因為腳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待會兒離了這柳家,得去醫館看看。
柳清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沒成想沈之衡答應得如此爽快,倒讓她有些意外。
她深深看了沈之衡一眼,這人神色坦蕩,并無虛僞之色,心中對他的成見也消散了幾分。
飯後,沈之衡拖着一隻腳向柳母告辭,柳母還當他是坐久了腳麻,留他去屋中歇息,他連連擺手,以衙中事務繁忙為由,姿勢怪異地走了。
柳清則獨自一人盤算接下來的計劃。
眼下,戲樓因販賣私鹽之事被查封,她必須另尋出路。
劉老闆所說的貨船即将靠岸,她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
入夜,戌時,縣衙。
沈之衡剛從醫館回來,正在書房翻閱卷宗,師爺急匆匆走近,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消息可靠嗎?”沈之衡神色凝重。
師爺點頭,“千真萬确,貨船今晚就會靠岸,‘接頭人’會扮作力工模樣,把貨轉移至城郊破廟中。”
沈之衡沉思片刻,吩咐道:“此事事關重大,萬不可打草驚蛇。你派人暗中監視,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
“是,大人!”師爺領命而去。
與此同時,柳清已換上一身粗布麻衣,頭發也用布巾包起,作男子打扮,來了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