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葉枯黃,秋風肅殺。
聽曹老闆說她的頂頭上司袁本初仍在徐兖二州鏖戰,而作為西園軍元帥的蹇碩也沒有下發什麼任務,因此目前她與大兄弟們暫時屬于白拿錢不幹活狀态,每日隻需按時操練即可。
……不管陛下建立西園軍的目的是什麼,總之小談将軍的日子稱得上一句清閑安逸,在操練完士兵之後,她還有空暇時間去市廛處幫陳嬸賣草席草鞋。
但近些時日草鞋事業遭遇滑鐵盧,即使陳嬸将價格适當調低,銷量仍舊是慘淡無比。
這倒不是陳嬸編鞋手藝有所退步的緣故,凜冬将至,整個草鞋市場都不太景氣,畢竟雒陽城裡的市民們紛紛開始為過冬儲備木柴炭火,誰還會去買清涼透風的草鞋呢?
雖說草鞋不會過期,但等到大地再次回暖時,顧客們肯定更加青睐“中平六年春夏新品”版草鞋,屬于中平五年的過氣草鞋隻能繼續壓箱底。
陳嬸便是為此唉聲歎氣。
“總歸是賣不出去了,不然就交給我處理吧。”談道笙指着那堆滞銷草鞋說道。
“你,你如何處理呢?”
“這個嬸嬸就别管了,我自有辦法。”她将草鞋系在一起,伸手攏緊衣領,悶頭出了屋門。
喬伯亦在此時出了屋門,不過幾日未見,柴米油鹽似乎将他的脊背壓得更加佝偻了。
談道笙三兩步跟上他,“喬伯,你去哪啊?”
“是小談啊,”喬伯朝她咧咧嘴,“我去買些柴。”
“市廛裡的幹柴那樣貴,根本劃不來呀。”
“我又如何不知呢?”喬伯歎一口氣,臉上的皺紋被冷風吹出愁苦模樣,“可我這把老骨頭,别說砍柴背柴進城,就是單單走至城郊也吃不消啊。”
“這有何難?”談道笙指指背後的竹簍,“我正要出城呢,回來路上正好經過一片樹林,給您捎些不就好了?”
“當真,哎呀,那可真是多謝了。”喬伯在袖子裡掏了掏,從裡拿出個破舊的布袋,打開一看,裡面裝了約幾十枚五铢錢,“如今買糖吃的人也少了,我隻剩這些個錢,你拿去,多少帶些過來就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呀。”談道笙連忙将錢推回去,“街坊四鄰順手幫個小忙,哪兒就要錢了。”
“可是……”喬伯還要塞錢給她,但談道笙依着秋風裹挾跑得飛快,瞬間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了。
“這孩子,”喬伯搖搖頭,聲音卻含笑,“看來老頭子又能熬過一年喽。”
比喬伯更難熬的要屬城外的流民們。
他們沒有土地,沒有房屋,沒有過冬的衣物,也不被允許進城,隻能在離城尚遠的地方拿些油布枯木之類的東西搭建個不遮風擋雨,也毫無隐私的住處。
鄭叔一夥算是混得還不錯的流民了。
自上次幫着談道笙他們安營紮寨,鄭叔敏銳地察覺出這座軍營裡的小将軍似乎與城外其他将軍不同。
他不會拿輕蔑鄙視的眼神看人,亦不會厲聲呵斥着令他們滾遠點兒,甚至會給予他們比先前說好的更加豐厚的報酬。
這些普通又平常的行為在如今這世道中就顯得尤為可貴。
因此鄭叔便帶着父老鄉親們試探着離這座軍營近一點,再近一點……直到他們幾乎挨着轅門,裡面的小将軍仍然沒有出言驅趕。
在這種無言的默許下,鄭叔一夥人便在這座軍營旁紮下根。
小将軍不會平白無故給他們吃食,但他們可以為士兵漿洗縫補衣服、替營裡做些粗笨雜活等換取吃食,總算不用再刨樹根樹皮飽腹。
這處避難所也漸漸有了些歡顔笑語,今日卻莫名寂靜。
“鄭叔他們人呢?”
轅門守衛見是自家将軍,連忙回道:“今早有幾個小吏将他們全都帶走了,說是要建什麼大壇。”
“大壇?”談道笙皺眉,“往什麼方向走了?”
“往西面去了。”
“如此……我去看看。”
與西園一樣,作為皇家建築的平樂觀向來是不許小民靠近的,今日卻不同。
小吏們手持皮鞭遊走在苦力中間。
這些苦力大多是城外的流民。既是流民,吃不飽穿不暖生了病沒力氣的情況就很常見。
但小吏們并不會因着這樣的緣故便允許他們松懈幾分,抽打在身上的鞭子亦不會為此而輕柔幾分。
“讓你偷懶耍滑!”
皮鞭随着話音落下,輕易便破開單衣,在他的脊背上劃出血痕。
鄭闵悶哼一聲癱倒在地,肩上扛着的木頭滾至胸腔,壓出一口濃稠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