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我和巴基一緻認為,那東西根本就是實驗室的畸形産物,原本應當關在籠子裡的那種(考慮到上帝已經允許它們誕生,這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但我當時可不是這麼想的。我當時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水鬼索命,第二個則是這水鬼活吞了一隻章魚進肚子,但卻不知怎的沒法把那東西整個兒吞下去。
真他媽的。巴基,你這個該死的烏鴉嘴。讓你沒事兒吃飽了撐的大半夜講鬼故事,這下可好,見鬼了吧。
我頭罩上的照明燈剛巧對準這東西,好死不死,正把那堆畸形的慘白色人形肉塊照亮。在水流的扭曲之下,它簡直比我見過的任何畸形恐怖秀都要可怕。如果隻是長得吓人,也許還沒那麼糟。但它的力氣簡直大得離譜。
嘿,還記得我之前曾以為撞船的是條大魚吧?這玩意兒當然不是魚,并且它的體型頂多比我大上一點。可它卻照樣能制造出那樣驚人的動靜。你簡直不敢相信那東西的力氣都是從哪裡來的。不過這些我都是後來才領教到的。它給我的第一份贈禮是從嘴巴裡噴出來的觸手——活力四射、魅力難當,連上面的吸盤都紛紛熱情地擴張開來。刹那間,海水倏地朝兩邊分開,冰冷的水流立刻攪動起來,但卻無聲無息,猶如黑白默片。
好家夥,這可不是西雅圖海鮮餐廳的禮拜天特色。我連忙往旁邊躲避,并奮力架起左臂格擋。海水令我的動作變得遲緩,活像患有關節炎的可憐老頭,但對方卻是快如閃電,并且毫不留情。轉眼間,那些觸手已經死死纏在了我的胳膊上,拼命擠壓,像是要活生生把我的胳膊擰斷。那架勢讓我想起法鲨主演的普羅米修斯,不算異形系列裡最好的(有些人也許還會認為是最差的),但特效令人印象深刻。
我驚訝地大叫了一聲。不過關于這點我可沒法确定。我也沒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當真疼得死去活來。盡管後來我胳膊上留下的幾道深紫色瘀傷或多或少證實了這一點。但那個時候,所有感覺都已離我遠去,隻留給我一個冷冰冰、沉甸甸的胃。我差一點忘了巴基給我的短刀還在手裡握着,眼看左臂馬上就要報廢,我猛地揮刀朝觸手斬了過去。
“嗤”的一聲,那聲音簡直像是沿着手臂骨骼傳導過來的,感覺就像割斷一束彈性極大的橡膠。當那些東西齊刷刷斷掉的時候,我不禁發自内心地感謝巴基這個考慮周全的王八蛋。然而那些斷掉的觸手仍有一部分纏在我的手腕上,并且還在使出吃奶的勁兒往我肉裡勒,仿佛死不瞑目。潛水服已經給擠出了一條口子,冰冷的海水正迅速往裡面滲。
一擊不中,那東西把沒有瞳仁的眼睛對準我,毫不氣餒地再次朝我撲了過來。它嘴巴裡的觸手正在迅速生長,就像壁虎的尾巴一樣。我則拼命想在水中找到平衡感。考慮到當時我已經差不多吓破膽,這還真不容易。但我到底還是穩住了自己,并堪堪躲過了第二次攻擊。
那東西手腳齊全,隻是都已經嚴重變形。我後來很肯定地告訴巴基,那東西絕對不止雙手雙腳,搞不好連三頭六臂都不在話下。然而事實上我其實根本沒法确定。信不信由你,我的這段記憶具有某種超現實色彩,就好像我是在谵妄不清的時候誤入了什麼怪誕之地似的。
身邊,冰冷的海水仍不知疲倦地推搡着我。眨眼間,蒼白的怪物又伸出細長、扭曲的手來抓我,好像打算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再把我擠成一團爛泥。我雙腳一蹬,縮起身子從它胳膊下溜過去,想迂回到它身後。船底的推進器在我們附近轟隆作響,像是脾氣暴躁的老烏鴉正在破口大罵。
蓦地,我的一條腿被纏住了。那感覺還真像是一圈鋼齒用力紮進了我的小腿裡。我不受控制地往後一仰,好在及時伸出雙手,像橄榄球員擒抱敵人一樣使勁了抓住那東西的腰。我右手的短刀順勢整個兒沒入它的後背。
緊接着,我的小腿一陣刻骨銘心的疼痛,好像它也知道我在傷害他,于是立刻以牙還牙。我使勁拔出刀,想再給它來一下,但不知從哪裡彈出一條觸手,使勁在我手腕上一打,短刀一下就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海裡。緊接着,又有東西跟着纏住了我的腰,用力之大足以把我勒成兩截。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那是它的手還是别的什麼。我隻覺得自己和那把短刀一樣,馬上就要沉底兒了。
如果我不做點什麼的話。
推進器螺旋槳的聲音更近了。船在朝前開,我們卻暫時留在原地,像兩隻醉蝦一樣捉對厮殺。我渾身冰冷,身體裡的空氣正被不斷收緊的觸手一點一點擠出,但我仍舊拼命抓着那東西的腰使勁向上,腳上連踩帶蹬,終于騰出一隻手抓住變形的肩膀。那觸感就像抓住一團軟綿綿的蟲子,我手掌下的一條條肌肉正不斷蠕動着。
我咬緊牙關,就像在超重情況下爬樹似的把自己的身子努力往上送。我的另一隻手也探了上去,這次抓住的是肌肉虬結的脖子,冷冰冰、滑溜溜的。
那東西拼命發出一聲嘶吼,但在海水中聽起來隻是一陣呼噜聲,仿佛它是在瘋狂吐泡泡怪魚。我一不做二不休,抓住它脖子的手用力一扭,“咔嚓”一聲,那東西的腦袋立刻就三百六十度轉彎。但它可沒如我所願那樣死翹翹。這下可好,原本我是在它背後,結果現在被迫和它四目相對。它可不在乎腦袋朝前還是朝後,嘴裡的觸手更是毫不留情,立刻迅速朝我包圍過來。
如果你也在場,就能看到我們正以某種新奇的方式糾纏在一起。想把它從我身上撕下來簡直比登天還難。留給我的選擇不多,時間更不多。于是,我像個魯莽的孩子似的把手往前一伸,直接塞進了那張吐出觸手的大嘴裡頭。這感覺真是糟糕到了極點。它大概也有同感,立刻瘋狂地扭動起來。我不敢收手,用力抓住能抓的東西——我不知道自己抓住的究竟是什麼,也不想知道——然後借力推着它的腦袋拼命往上。
船後的螺旋槳正從我們上方經過,水流在螺旋槳的高速旋轉之下形成強大的漩渦。我用盡力氣朝螺旋槳上一撞,首當其沖的正是那怪物的腦袋,被我推着直直地朝螺旋槳的葉片上撞過去。隻差那麼一點,我就會被卷進去,如果我沒有及時抓住船底某個凸起的話。
“喀拉”一聲巨響,聲音在水中顯得沉悶,但卻震耳欲聾。一時間,我還以為螺旋槳會爆炸,那樣的話,我和巴基就得在這艘船打着旋沉下深海的時候劃着狗刨橫跨美洲——如果我還能活着遊泳的話。
但這艘船比我想象得要結實。
而那玩意兒的腦袋則不然。
不過我并不想仔細描述當時的場面。其實也沒什麼好描述的。你拿雞蛋去碰石頭,結果會是怎樣并不需要親眼所見也能知道。那玩意兒的腦袋完全爛掉了,像一灘稀泥似的在海裡飛濺開來。但沒有血,反倒是一種深色的液體暈染開,像是蟲子爆炸之後流出的綠色膿液。
不過我不确定。而且我覺得你們也未必想知道得更具體。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