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的災難正式上演之前,那一年的聖誕幾乎算是為數不多我能清楚回憶起的甯靜時光。
那是真的甯靜,幾乎帶着某種我鮮少有機會體驗的安詳與平和。離那場傷筋動骨的劇變還有幾個月,離死神再次獰笑着舉起鐮刀還有小半年。墨西哥灣旁,我在托尼那棟豪華的别墅裡安心住下,不去思考如何解決追殺史蒂夫的神秘組織,無需面對聖誕節後将要承受真相的恐懼,也沒有理會那些埋在更深處的、正在發出微弱警告的潛意識。
我想,那應該算是一段好日子。
長達三個小時的旅途還算順暢。當托尼把車開進别墅車庫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到了中午十二點。天色明亮得出奇,空氣裡充斥着紐約在這個季節絕不會有的潮濕與悶熱。換作别的情況,用風景如畫這個詞大概隻是誇張的比喻,但在這裡卻是恰如其分的描述。如果不是有蔚藍的海天做陪襯,路旁的棕榈樹和海濱燕麥草看上去幾乎綠得失真。我開始期待托尼提到的臨海的大窗了。也許我可以趁這幾天好好畫幾幅畫,把之前丢掉的手藝再撿起來。
“你不會失望的。”托尼挑着眉說,隔着墨鏡都能看出他那副自鳴得意的樣子,“你會愛上那裡的。”
好吧,我得承認他是對的。
這一路下來,我已經對海鹽和海草的味道開始感到習慣了。這裡大概算是度假勝地,沿路能看到各種各樣的度假屋,建築風格不一而同,但顔色都偏明快活潑。直到後半段路,周圍的建築群才逐漸變得稀疏,這大概意味着我們逐漸進入了富人區。住在這種地方的好處就是,你在人工泳池裡抱着泳圈瞎撲騰的時候,不必擔心鄰居隔着人工種植的灌木叢觀賞你的窘态;壞處就是,假如你半夜遇到強盜破門而入,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聽到。
當然,這一點對我和托尼而言都不是問題。
托尼的豪宅比我想象的要樸素得多。朝外的牆面刷成淺黃色,配着乳白色的拱形窗框與門框,尖尖的屋頂看上去像是出自某個童話故事,門前整齊的草坪在自動灑水器的澆灌下閃閃發光。托尼領着我從車庫直接進入一樓的客廳。這一層除了一個較小的起居室之外,還有廚房和儲藏室,以及一個被托尼征用為臨時實驗室的書房——我瞥過一眼,裡頭亂得幾乎讓人感到抱歉。我猜,替托尼整理房間的那位夫人聽到托尼說不需要收拾這一間的時候,一定隻會覺得松了口氣。
大起居室在二樓,包括那一整面臨海的玻璃窗。我還沒來得及把衣物袋和帆布背包放進卧室,就被窗外的大海吸引了視線。即便隔着厚厚的玻璃,海浪聲仍舊清晰可聞,猶如悠長的歎息。從這裡,我幾乎看不到沙灘,占滿玻璃窗的除了大海就是藍天。和煦的海風下,海面緩緩起伏,仿佛某種沉睡着的巨大生物。
“你是打算盯着窗戶一直看到明天早上,還是把東西放好,然後來和我喝上一杯?”托尼的聲音幾乎吓了我一跳。
我抖了抖肩膀,一邊慢吞吞轉身,一邊把視線從幾乎具有某種魔力的海面上移開。托尼把小的那間卧室讓給了我——“除非你打算和我共享大床”——那裡看不到海面,但海浪聲卻更為清晰,帶着某種熟稔的味道。
起居室旁邊有個吧台,托尼正站在後面調酒,“說吧牛仔,你想喝點什麼?”
“随你的便,本人來者不拒。”我一邊在高腳凳上坐下,一邊好奇地四下打量着這裡。
托尼很快從桌面上推了一杯顔色可疑的東西給我,然後把一根吸管扔進自己那一杯裡,美滋滋地喝了起來。“有什麼計劃嗎?”
“我惟一的計劃就是聽聽你的計劃。”
“真遺憾,我從來不制定計劃,那是隊長的長項。”托尼挑了挑眉,“你最近有過那家夥的消息嗎?”
我搖了搖頭,低頭喝了一口五顔六色的飲料,覺得味道酸酸甜甜還挺好喝。酒精味很淡,而且那東西基本對我沒什麼作用。
“依我看,他肯定是有意躲着我們。”我說着舔了舔嘴唇,然後又喝了一口。
“躲着你們?”托尼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沒做虧心事,好端端幹嘛躲着你們?”
“避免連帶損傷。準确地說,他其實是在躲所有人。”
托尼哼了一聲,“讨厭鬼就是讨厭鬼,幹什麼事都不招人喜歡。”
“喔噢,你什麼時候對自己這麼有真知灼見了?”我故作驚訝地問他。
托尼毫不優雅地沖我豎起中指。
“那麼,這些天你和幻視忙出什麼結果沒有?”我在他把我趕出去露宿街頭之前轉移了話題,“還是說這也是高度機密,我沒資格知道内情?”
“哈,情況還算不錯。”托尼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說,“一切盡在意料之中。盡管放心吧,小寶貝兒。”
我皺起鼻子,“你繼續這麼瞎叫,我遲早偷偷錄音發給佩珀。到時候有麻煩的絕對是你,老闆。”
“她才不會介意。”托尼大笑起來,然後邪惡地挑起一側的眉毛,“對你和我,她肯定會開綠燈的。”
我用了幾秒鐘才弄懂托尼是什麼意思,然後面紅耳赤地抓起放在一旁的盤子裡的水果糖朝他扔了過去。托尼繼續狂笑,從高腳椅上跳下來,敏捷地躲閃着我朝他扔過去的彈藥,手裡的酒居然奇迹般沒灑。
下午幾乎一眨眼就過去了,尤其是在我和托尼打了一架的情況下,時間簡直是在加速流逝。我們晚飯吃了三明治——白面包、臘腸、美乃滋,完完全全的單身漢配置。托尼已經把小蛋糕都吃完了,慷慨地留給我一盤碎屑。他厚顔無恥地聲稱自己在運動之後需要補充熱量。
這家夥吃起甜食來簡直像個四歲的孩子。
“得了,别磨磨唧唧的,明天還會有新的蛋糕。”托尼絲毫不愧疚地說,然後挑釁地看着我,“當然,能不能吃到取決于你的速度。”
“你知道,連史蒂夫都沒我快。”我也挑釁地看着他,“還是說你剛才還沒有領教夠?”
“少說大話,小子,我們走着瞧。”托尼說着站起來,“現在我要去實驗室進行睡前放松活動了。你沒有受到邀請,我說明白了嗎?”
“啊,你真是傷透我的心了,托尼。”我翻了個白眼。
“你那可憐的心将永遠孤獨,因為連上帝都知道我浪蕩風流。”托尼開心地唱了起來,然後沖我揮揮手,“快滾吧。浴室裡的熱水免費供應,浴缸足夠能放下兩個你,去好好享受一下。”
嗯哼,至少浴缸真的不錯。但在舒舒服服泡澡之前,我從一樓打開後門走出去,穿過屋後的遊泳池和草坪,站在木闆道上呼吸了一會兒溫暖的帶着腥鹹的海風,然後脫下靴子走進将别墅與大海隔開的沙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