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不管怎麼說,”托尼低頭看了看腕表,“還有一個小時就到午夜了,你們這些衰人找到接吻對象了嗎?”
我翻了個白眼。
“我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插進來,“如果你還沒有合适人選的話。”
是死侍,韋德威爾遜,聲稱有“私事”找我的家夥。
“免了,多謝。”我說着站了起來,把右手插進口袋裡攥成拳頭,緊張地看着他,“你來找我?”
死侍說:“當然。”然後他抓住托尼的手用力搖晃,“這個派對真不賴,史塔克先生。順便一提,我真是愛死《懸疑故事》了!你在第48期裡重新設戰甲,我是說,這太棒了,真是太棒了!”
“行吧。”然後托尼問我,“這家夥是誰?”
我抓住死侍的肩膀把他拖了出去。
“嘿,别急,我還沒和我的偶像打招呼呢。”死侍大聲說,“那可是美國隊長。我愛死他了,你知道嗎?”
“那是因為你根本不認識他。”我借用了巴基的話。
死侍倒吸了一口冷氣,誇張地說:“我就知道!你嫉妒他是不是?”
“别,韋德,我沒心情陪你演戲。”
“好吧。但你要賠償我精神損失費。”
我歎了口氣,“你找我什麼事?”
“這個嘛,”韋德用大拇指磨蹭着下嘴唇,“我這裡有你的一封信,範德梅爾女士要我轉交給你。”
片刻後,我無言地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
然而死侍隻是看着我,“你确定你準備好了?不需要坐下?我要不要給你找個紙袋子,以免你一會兒換氣過度?”
“趕緊給我,他媽的。”
“别急,按照她的要求,我要事先跟你說明白才能把東西給你。”
“說什麼?”
“你隻能選一個。”
“什麼?”
“兩個世界,你隻能挑一個。”死侍說,同時從……我也說不好是哪個位置,掏出了一個信封,“這是你‘回家的車票’,原諒我糟糕的比喻。事情其實很簡單:範德梅爾會給你一個機會,要麼留在這個宇宙,要麼回到原來的宇宙。”
我沒聽懂,但忽然覺得口幹舌燥,“什麼?你說‘回家’是什麼意思?”
“你以前不是又高又壯的傻逼,對吧?”死侍耐心地解答,“現在你有了一個機會,能做回又瘦又小的傻逼,就看你想不想抓住它了。”
哦……我的天啊。
大廳裡的喧鬧被門闆和牆壁阻隔,幾乎聽不清楚。我們是在大廳外的一個拐角。在輕微的眩暈之中,我緩緩靠在玻璃牆上,嘴裡哈出的氣立刻在上面留下一片白霧。我曾經忘記過,但現在,那些記憶又開始逐漸浮出水面。
“她……”我清了清喉嚨,但于事無補,“她還說什麼了?”
“她說無論怎麼選,你最後都隻能保留一個宇宙的記憶。”
我看向死侍,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為什麼?”
死侍聳了聳肩,“因為多元宇宙的記憶會讓你發瘋。”
“瘋得像茅坑裡的耗子一樣?”過了一會兒,我有氣無力地問。
“瘋得像我一樣。”死侍認真地回答。
(三)
外面的空氣又冷又新鮮,從湖面吹來的風帶着腥味。不過大部分湖水已經結冰了,所以味道很淡。我沿着嘎吱作響的木頭棧道走到湖邊小亭,然後在碼頭上坐下。我的左腿疼得像裡頭有一支軍隊在舉旗造反,簡直沒法打彎。
天很黑,大樓的燈光幾乎照不到這裡,隻有幾盞路燈在湖面灑下昏黃的光。那封信在我口袋裡裝着,随着我的動作不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一個土黃色的信封,中間的空白處裡用潦草的中文寫着“慎重考慮”四個字,沒有郵編和郵票,但右下角署着艾範的名字。
裡面的内容更簡單,隻有一個坐标,一個日期。地點大概是在緬因州,時間則是六個月後。
“出來透氣?”史蒂夫的聲音忽然在我背後響起。而我出神得太厲害,根本沒聽到他走近的腳步聲。
見鬼,就算我不出神,也未必能聽得到他的腳步聲。
“嗯哼。”我回答:“需要靜一靜。”
史蒂夫在我身邊坐下,發出輕輕的歎息聲,“很糟嗎?韋德給你的東西?”
我搖頭。
史蒂夫“嗯”了一聲,像是在評估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你知道,就像約翰多恩說的那樣,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我不是孤島。”我聽上去理直氣壯,“我有朋友、有住處,見鬼,我現在就差一條狗和一個叫露西的女朋友了。”
史蒂夫笑了一聲,這大概是他最溫和的表示不屑的方式,“别誤會,但你的确是我見過最孤獨的人之一。”
“不,我不是。”我震驚地看着他,“天啊,史蒂夫,你難道覺得我是把你們都當成死人嗎?”
“你沒有,但你總是……”史蒂夫打了個含義不明的手勢,“你總是靠自己一個人。比如說,你要是掉進湖裡,就算腳抽筋快要淹死了,我猜你也不會張嘴叫一聲救命,而是非得自己遊上來不可。”
我張開嘴,又閉上。
“别誤會我的意思,我隻是想說,我們兩個其實很像。也許太像了。”史蒂夫扭頭看着我,然後又看向湖面,“我知道我不擅長這個,談心之類的。”
“所以這就是我們要做的?談心?”我挑眉,試圖讓自己聽上去更譏诮,而不是無所适從。
“韋德說你要離開這裡了。”下一秒史蒂夫就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他替範德梅爾給了你一封信,讓你回去,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我不知道該不該生氣,“那家夥居然還好意思說自己有職業道德?”
“是真的嗎?”史蒂夫隻是看着我。
我想了想,撒謊似乎既沒什麼意義,也很可笑,于是就點了點頭。“我還在考慮。”我說着忍不住隔着口袋摩挲着信封。
史蒂夫沒說什麼,隻是垂頭看着湖面。
“韋德跟你說了嗎?”這次輪到我打破寂靜,“關于選擇的條件。”
史蒂夫皺眉看着我,然後搖了搖頭。
“如果我回去,代價就是我得忘了這一切。”我指了指他,後指了指身後,“不然我可能就會變成瘋子之類的。如果我留下來,那麼我就沒法保存從前的記憶了。一個道理。”
“我不是……”史蒂夫說着停下,然後沮喪地瞪着湖面,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我不是來勸你留下來的,如果你這麼想的話。”
“你希望我走?”我睜大眼睛。雖然我的确考慮過這個選項,但史蒂夫要是一點都不打算挽留我,那還真是,讓人傷心。
史蒂夫笑了,“不。天啊,我是真的不擅長這個。”他低下頭,用手掌輕輕摩擦着額頭,“我的意思是,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沒人能幹預你。如果真有人想這麼做,他也得先過我這一關。”
“行……吧。”
“我想說的是,不管你留在哪兒,你都值得過更好的日子。”史蒂夫說,“不是像現在這樣,和我們住在一起,操心的都是外星人入侵之類的問題。”
“嘿,我過得好着呢。”我抗議,“再說了,你們作為室友還算合格。”
“我指的不是這個。”史蒂夫說。
我做了個洗耳恭聽的動作。
史蒂夫歎了口氣。
“當我從冰裡出來之後,一切就都變了。”他終于開口,低聲說,“穩定的生活,家庭,妻子和孩子,這些我曾經想要的突然都變得……遙不可及。”
我抿起嘴,然後說:“你還是能……”
“是的,我能。”史蒂夫打斷我,“但一切都不對勁了,你明白嗎?”
事實上,我明白。
“這就好像,那個想要這一切的貪心的家夥死在那架飛機上了。”史蒂夫靜靜地說,“從冰裡出來的是另一個人。”
“你還是你,史蒂夫。”
“哈。我花了很長時間來适應這個世界,不是因為它有多好、多先進,多讓人跟不上。事實上,這個新世界對我來說真是‘屎爛’。”
“注意素質。”
“我不是巴基,我不吃這一套。”然後,在話題跑偏之前,他說,“我花了很長時間來适應這個屎爛的世界,花了更長的時間讓自己重新生活,而不是活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呃,不明白。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相信自己還有機會擁有這一切。我以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以為我隻是個活在錯誤時代的錯誤的人,而我能做的就是接受這一切。”接着史蒂夫問,“聽起來耳熟嗎?”
我把頭扭開,然後深深呼吸帶着水腥味的空氣。
“但是事實證明我錯了。”他沒等到我的回答,于是繼續說,“我還是很想要它,穩定的生活,家庭,諸如此類。而我可以擁有這一切。”
我緩緩點頭,盡管毫無理由,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
“你也可以。”史蒂夫平靜地說,“我知道你内心深處并不相信,也許你覺得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接納你。但不是這樣的,你可以擁有。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你都值得擁有。”
“如果你能回去,”我突然發問,“回到一九四五年,你願意嗎?”
史蒂夫說:“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說,然後轉頭看着他,“但我會做出決定的。”
風停了。我聽到身後的基地内傳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午夜已至。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