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月依舊處于昏迷中,并不知道何清正在向她這邊來。
因為又“死”了一次,她原本七歲的身形變得更小,現在從外形上來看是一個四歲的幼童,記憶和心智也倒退回了四歲的樣子。
心智倒是可以慢慢調整,眼下記憶的紛雜是最麻煩的,因為5-7歲那三年的記憶被壓縮倒放,林秋月會眼睜睜地看着一切宛如不複存在一般消逝,最後在大腦的角落裡靠那些電影一樣的記錄把自己的經曆拼起。
記憶倒退已經很麻煩了,然而倒退到四歲隻會更麻煩。
如果林秋月的記憶停在進入遊戲後還好,如果停在進入遊戲前,她無法意識到自己擁有一個會讓自己的一切都倒退的技能,難以想象的自己的記憶缺失,更遑論通過這一點順藤摸瓜想起來别的事情。
況且通過白菊的記錄來看,林秋月的四歲還有一場重要的大火。
所以何清先來了這裡,看到林秋月呼吸均勻安詳睡着的模樣,就知道她還沒有經曆到大火那一時刻。
還來得及。
再一轉視線,能看見床頭的櫃子上放着一朵潔白的雛菊,他大概能猜到是誰的傑作。
在《枯木》副本裡,任何植物都可以是其所對應樹靈的化身。何清靜步走進林秋月的房間,拉來木凳在床前坐下,擡手輕觸了一下那雛菊的花瓣。
星星點點的綠色熒光從林秋月身上冒出,彙聚在床邊,落到何清面前。隻見靈體模樣的白菊愁眉苦臉,看到來人是何清更是悶悶不樂地一抿嘴,不滿地輕輕哼了一聲。
何清一攤手以示無辜。樹屋外雨還在下,他伸手,手背碰了碰林秋月的額頭,最終問白菊:“現在她怎麼樣了?”
白菊一直在等他先開口,如今終于是有了機會發洩,伸手重重捶了何清一拳:“痛暈過去啦!!一直在夢呓,都怪你!”
“秋月好疼呀,分擔了一半還是好疼......”
何清并不躲避,放在林秋月額上的手也未曾動過半點,硬是挨了這一下,隻輕唔了一聲。白菊不太明白他為什麼不躲,因為那點假惺惺的愧疚?
在了解情況之後,挨打的何清笑着揉了揉林秋月的額頭,懶懶地靠上椅背,轉而望着她,分不清是随意還是真誠道。
“對不起。”
瞧他這樣的态度,白菊反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也知道一切不是何清的錯,但她還能怪誰呢,整個樹靈族又有誰可以怨恨呢。沒有,都沒有,到最後誰也沒有受傷,偏偏是他們失去,他們痛苦。
似是看出了她欲言又止的煩悶,何清無聲笑了一下,體貼地送上話頭:“但這一切是樹神的計劃,我隻不過是這計劃忠誠的執行者。”
“你還好意思提樹神大人!!”
原本還隻是有些煩悶不滿地白菊眼淚突然決堤,止不住地啜泣:“樹神大人...樹神大人死了!!嗚!!!”
“别哭。”何清站了起來,輕輕擡起手,指腹抹掉了她奪眶而出的眼淚,在白菊迷茫又難過的眼神下寬慰似的祝福道,“她的名諱會被後世傳唱的。”
“隻要你記得,隻要你念出......”
白菊愣愣地瞧着他,淚依然洶湧,眼神卻在巨大的哀恸與迷茫下逐漸失焦,如他意願被引導着喃喃出聲:“樹神大人的......名諱......”
“是......什麼......?”
......
“桑青,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
被這久違的聲音喊到名字,桑青從恍然中回神,恭恭敬敬地輕一點頭:“沒問題了,那精靈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但......您的好友不會介意嗎。”
空無一人的樹屋裡突然現出一個人形來。外面的暴雨仍在下着,無人路過,自然也就沒有人能發現這個地方已經被綠色的屏障隔絕籠罩。
樹神的靈體緩緩笑了笑,在木椅上坐了下來:“我們做的并非不義之事,他不會在乎。”
“您辛苦了。”桑青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即使這對于靈體來說效果幾近于無,“後續還需要告訴他們些什麼嗎?”
樹神端起茶杯,并不喝,隻用雙手将其捧在手心裡,整個人放松的靠進椅背,感受着那一絲溫暖的惬意:“後面的事情,交給他們自己吧。”
她很輕松,又似乎釋懷了許多:“畢竟我們,也隻能盡這一點綿薄之力了。”
如果不說,沒人能看出來這是年齡大了桑青許多倍的萬樹之母。樹神此刻隻是那麼坐着,像玩累了歸家的旅人,一眨不眨地看着熟悉的木屋布景,隻希望能在下一次遠足前記住家中的模樣。
桑青不合時宜地生出了一些惋惜——不是對神明,而是對這位老友。
剛見面時,他年紀尚小,樹神卻已經風華正茂,擁有他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萬般事務交代完畢,匆匆别離又重逢時,他已然老去,她依然風華正茂,卻是已經時日無多,又将匆匆地接受死亡。
在此刻,樹神大人力量全無,哪怕逗趣一般喊桑青一聲長老大人,桑青也能擔得起了。
然而桑青又知道:樹神大人溫和得體,早幾千萬年前就丢掉了自己性子裡童趣天真的一面,恪盡職守地做着屬于引領者的工作,絕不會再那樣輕浮地逗弄——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那不知道被抛去哪裡的跳脫也不會回光返照。更别說此刻,“她”早已死去,留下的是貪存的權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