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清楚的感知到這具身體的一舉一動都不受他控制,也在這具身體低頭後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樣子:發辮垂肩、白袍腰繩。少女面部放松着,估計是沒有什麼表情,但眼眶卻是濕潤的。眼淚從她的眼尾流落,在臉上畫出一條濕淋淋的水痕,然後滴落在祭台上。
“啪嗒”一聲,格外明顯。
何清想:這不是他,這裡不是他的回憶,是别人的身體。
“你已經在這裡哭過七個日夜了。”一道讓人意外的熟悉聲音從何清身後響起——容老師也在這裡,語調平平、聽不出什麼情緒。然後,他聽見“自己”開口,強忍着哽咽的聲音回蕩在腦中。
少女說:“我在觀星、并為一個人哀悼......”
言罷,少女站了起來,認真拭去了臉頰上的眼淚,邁着輕緩的步伐走下祭台,一步一步走到容琵面前,單手撫胸調整好了情緒後定定地看向容琵,聲音裡帶着些憐憫和悲切,告訴他:“未來的你會死去。”
何清将少女與可能的人對上了——這應該是占星師。
容老師也在那一切的計劃裡。
借着占星師的眼睛,何清看到了面前的場景:他的容老師穿着一件黑色長風衣,上面印滿了各式繁複晦澀的圖文,那圖文一直蔓延進他的眼睛——湛藍的雙目裡倒映着不明顯的漩渦、還有整個世界,這些全都被隐藏在了銀框眼鏡後,隻剩下他淡漠的審視、還有不易察覺的、非人的平靜。
“我死了,真理會從虛構開始倒塌。”眼前出現了一個幻影,是容琵在開口說話,但真正的容琵正站在那兒,此時尚未開口。過了約莫5秒,容琵本人才開口說出了相同的話:
“我死了,真理會從【虛構】開始坍塌。”
這應該是占星師的能力之一,永遠的預見未來。
“會有人繼承你的衣缽。”占星師很顯然習慣了這樣的短預知能力,特地停下來等待容琵的真身做出回應再為他解答,“那個人會有和你我一樣強悍的權能。”
“所以你也會死。”在說話的同時,占星師的眼中就已經出現了容琵敏銳反問的場景。
“那是我要償還給命運的。”五秒後,她輕聲默認道。
這次出現了兩個虛影,一個虛影靜默片刻後留下了一聲:“走吧”,另一個虛影則說了一大段話,和現在容琵在說的話重合。
容琵衣上與眼中的花紋亮了又亮,最後擡起眼,再次看向占星師的眼睛,言語間的冷硬都意外緩和了許多。他道:“如果想規避死亡,你可以對着這片星空許一個願望。”
容琵的态度變化太突然、也太熟悉,讓何清一瞬間感覺正與老師對視着的人是他自己,又聽見少女開口:
“沒有意義,我的願望改變不了未來。”少女語調裡帶上一些無可奈何的悲切,“未來從方才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你知道的。”
“我知道,覆水難收。”容琵接上了她的話,卻沒有要動作的打算,而是推了推眼鏡,依然與她對視着,湛藍的瞳仁裡盛滿了耐心。那視線仿佛真的穿越了時空、落在何清的靈魂上,然後告訴他:“但你可以向我許願。”
“因為真理與未來互不幹涉。”
何清看着容老師略微斂了眉目肅正起來,而後像許下一個偉大的誓言一般莊重、嚴肅地開口:“因為【真理】與【未來】的權能可以相互抗衡。”
“所以你可以在這裡寄存一些東西,當作底牌、也當作退路。”
說到此處,容琵頓了頓,那語氣裡帶着些怕對方無法理解的猶疑與安撫。何清能感覺到,容琵這樣突然出現的情緒明顯不是對着同等級的占星師的,而是對他“涉世未深”的學生。容琵将要說的話又整理了一遍,這才對着“占星師”道:“放心,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的願望了,它們會被我藏在虛無與真實、過去與未來的夾縫裡。”
就像他過去每一次給何清授課一樣,永遠的斟酌、永遠的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