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扭曲起來,他走到何清背後,扶住了那椅背緩緩傾身,好奇、或者說惡意地輕聲贊美他:“你居然能和那些人并列,真有本事啊。”
“我最喜歡你們這些有本事的人了——你們是主角,命運都跟随你們展開。”
何清猛地站起,反手肘向他身後的說書人。
“打不中的。”這位喜怒無常的說書人輕飄飄的四個字落下,下一秒就出現在了何清的側方,慢慢悠悠地左右踱步、自顧自地高聲念起來。
“接上回書說到——”
“那樂土從此埋沒成沙,此戲煎熬卻無法落下。命定的滅世者乘雨而至,海鎮霧繞新祭将起,卻終将歸于巨浪不複蘇醒!”
“你!何清!”
“這一切到來的時候,隻有你的出現被着重描寫!”說書人黃銅眼鏡下的虹膜歸于深色,隻看得見亮色的瞳仁在急促地閃,他張開雙臂、笑得狂肆而譏諷:“我剛剛講的海神娶妻的故事,那裡面就是你的人生啊!”
“你卻聽都不聽嗎?你知道這個鎮子會在你的無知無覺中走向毀滅嗎!你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會是旁白裡被寥寥幾筆勾勒去的生命嗎!”
雅間的燈光亮得飽和。
何清擺好了防備地姿态,眉眼沉沉地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少年人清朗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此地劍拔弩張的氛圍:“兄長!”
外面響起腳步聲,何軒手裡拿着還滴水的紙傘,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後面跟着在陪笑地小二。
“啊,你的好弟弟來了。”說書人笑了一聲很快收了勢,分不清是遺憾還是打趣。
隻見何軒三兩步跑到何清跟前,檢查不出他有受傷後才轉向說書人,語氣嚴肅又難壓怒意:“張仲年,不允許你為難他!”
“誰不允許,你嗎?”張仲年笑了,話語裡卻還是輕飄飄地刻薄,“你連自己的處境都不敢承認,還是靠我才開的智,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算他的弟弟!”何軒怒氣沖沖地把傘砸向張仲年,也被張仲年漫不經心地躲過。
張仲年根本沒多看他一眼,依舊死死地盯着何清,像是要從那張早已經掩去情緒的臉上找出些因自己而産生的痕迹。
可惜張仲年失敗了,隻能啧了聲表示不滿。
何軒見罷匆匆拉着何清出門,說書人倒是沒有攔他們。
何清隻把視線在他和張仲年身上轉了兩圈,就一言不發地跟上了何軒。
他們下樓拿上傘重新跑回雨裡之後,密密麻麻的雨絲打在小小的油紙傘上,何軒舉着傘靠得裡何清近了些,才不至于讓對方被雨淋到。
街道上靜悄悄的。天色已晚,商販們都已經離開了這裡,隻剩下道路兩側的路燈亮着輝光,還有雨滴滴落的聲音,拌着潮濕的、揮之不散的水汽。
“你也是玩家?”走得遠了,何清才慢慢開口問何軒。
何軒在認認真真地打傘看路,聞言迷茫地望了他一眼,不解道:“什麼玩家?”
“......沒什麼,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何軒低了低眸,跟着他換了話題,不知想到了什麼,他聲音裡有些低落:“我悄悄溜出來找你,一路挨家挨戶打聽着過來的。”
“......兄長,不管那個說書人說了什麼胡話,你都不要信。他是個神經病,不要理他。”何軒低低道。
“嗯,我知道。”何清低頭,看少年頭頂的發旋,輕輕擡手揉了揉。
我知道我不是主角,沒有主角在面對既定的這一切時會選擇如此懦弱的奔走出逃;沒有主角失敗如我一般對發生的一切感到無能為力,還要寄希望于在真正面對命運時可以靠“作弊”取得勝利。
不過何清沒有多說。他收回手,想着何軒與張仲年二人的對峙便多問了一句:“你和他很熟悉嗎。”
何軒看着他,有些支吾,想說些什麼,又被突如其來的沉悶鐘聲打斷。
——咚、咚。
他們二人同時站定。
黑夜裡,不知何處傳來了古樸厚重的鐘聲,像隔着一層厚厚的霧、卻清晰無比地鑽入了何清的大腦。
刺得人大腦生疼的同時,周遭的一切也像是大霧散去、視野開闊一般,猛然變得清晰。
淩晨十二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