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是夢境。
燕理離開他的房間,穿行在原本空曠的研究所裡。這裡如今确實被占滿了,穿梭的研究人員、交錯搬運的培養皿,像極他剛誕生時研究所繁忙的樣子。
他輕眨眼睛,所有的一切黑過又清晰,依然不曾消失在原地。
奧爾帶他乘上下梯進入嶄新的地下層。他們走進一個極長的隧道,隧道四面是密密麻麻的通路,各色光彩短暫地向前閃過,又很快熄滅在途中。
燕理收回視線,并無波動。
約莫兩分三十一秒後,邁過隧道盡頭,機械運作的細小嗡聲長響,有光面掃過堆放的培養皿,在它們的玻璃屏幕上浮現出檢測到的對應體征、不斷刷新着。
慘白的熾燈照在這曠大的地下儲藏室内,頂光穿過冷藍色的液體,折射在排列整齊的每一個“雁離”和“陽天”的臉上,把儲藏室也映照出深藍的底色。
燕理在原地站定,面上神情在光照下有些莫測,他走到其中一個培養皿面前,靜靜打量裡面HP09的仿品。
HP09-Idealist1——從嘴唇的厚薄、到眼角的弧度,每一處細節、每一處輪廓都一模一樣,哪怕由他來仔細掃描過,也與記憶中的别無二緻。
......
奧爾已經把燕理帶到目的地,索性就任他打量,也開口命令:“我等會兒會把他們放出來。”
“一個一個的,你要嘗試喊醒他們。”
想了想,他補充一句:“像以前喚醒VT066那樣。”
那邊的燕理聽到了,緩慢而機械地轉過頭。
厚重的光面掃過他們二人全身。燕理注視着瑩亮的暗光攀上奧爾的皮膚,從下颔到額頭,毫不停滞的掠過,為他的臉也鋪上一層無機質的光澤。
他像這樣靜默地呆看許久,久到奧爾的心裡都浮出一股煩躁的不安時,他動了,一步一步地、正常地走到奧爾面前,平靜問:
“沒有我嗎?”
奧爾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心悸,他強壓下不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孩童面孔的HP021:“沒有。”
你的仿品由你來喚醒,容易出現紊亂——想了想,他最終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
燕理卻沒有罷休,而是歪頭,神色近乎漠然地追問:“為什麼?”
“哪裡有什麼為什麼,021,服從命令!”奧爾驚慌地吼。
HP021在聽到研究人員下令後理應立刻執行,這條規則刻在他的核心律令裡,無論多麼像人類、像到幾乎自由,他也無法違背。
但他沒有,眼中閃着冰藍色的光,依舊站在原地,稚嫩的嗓音滿是麻木的困惑,一字一頓:“為、什、麼?”
奧爾終于開始感到恐懼。
這是一個并不明媚的下午,雪原上沒有閃着金橙色耀眼光芒的太陽,一切被厚重的黑暗和塵土蓋在地下,混亂又模糊,沒有地方可以藏匿。
燕理的眼中閃着和他的呼吸一樣急促的藍光。他早就被沒收過所有武器,手裡卻還藏着一把早早被他摸走的水果刀,這把刀狠狠抵着奧爾的脖子,顫抖地在上面劃出細小的血痕,卻遲遲無法真正落下。
“你瘋了嗎!!HP021!松手、松手!”奧爾驚懼地尖叫,全然沒有剛才的理所應當。
他身後靠着的培養皿被燕理打碎,裡面的VT066-G7閉着眼,全然無知地癱落。徹骨冰涼的液體從豁口裡洩露出,澆溉在他的臉和頭發上,有一瞬間将他淹沒。
燕理瘋狂地想要割開他的喉嚨,又因為不能傷人和不想殺人兩條意志或原則再也無法前進自己握着小刀的手。
他喘息幾聲,糾結到雙手顫栗,最後隻能崩潰地、憤怒到痛苦地質問:“為什麼!憑什麼!!”
“你們一直沒有放棄複刻,你們明明答!應!過!”
分不清是研究所的警報還是他自己身體裡的警報被拉響,刺耳地刮着人的耳膜。奧爾在他的逼迫下同樣顫抖,惱怒又理所當然地大聲吼着:“誰真的陪你們玩表現得好就獎勵小紅花的幼稚遊戲!滾開!”
燕理在一瞬間聽不清話了。
像是有紅茫茫的一片粘稠血液覆蓋在他的眼球上,他眼中奧爾的喊叫都變成一團刺目的混亂。
被騙了。
這是第一個念頭。
沒有意義。
這是第二個。
殺了他。
這是最後的。
燕理顫抖着手丢掉武器,奧爾見此目光裡爆發出驚喜,又一瞬間變為驚恐。
“不...别動!”
無視他的喊叫,用于壓制錯亂程序的青藍色耳環被蒼白的手捏碎,細小的叮聲被血肉破開的重響淹沒。燕理殺了他,撕碎他,幾乎偏執地一寸一寸撚斷他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