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識不清,但仍在呢喃着:
“為什麼、為什麼?”
我們有哪裡不同?
有底色的,沒有底色的、有情感的,沒有情感的、有記憶的,沒有記憶的,都在這裡。
為什麼我要失控才像人一樣自由?
聯邦不把人當人、不把仿生人當人就算了,為什麼人也不把仿生人當人?
為什麼僅僅是身為人的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心安理得?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失控的少年雙眼無神,一下又一下地刺破早已死亡的研究人員的軀體。近三倍的痛感放大,所有的悲哀在他的身體裡最終都被尖銳的痛覺覆蓋。
好痛,好痛,痛得就像這是情感宣洩後的唯一産物,然後再也感受不到别的——為什麼?!
為什麼像你這樣的、更惡心、更貪婪的人,都能有那麼多同類活着?!
他在哭,但總是落不下眼淚。沒有淚水,眼眶澀得難受,就任由血液高高濺在他的臉上,像淚一樣滑過,留下斑駁扭曲的深痕。
為什麼他們卻死了都不得安甯、自殺也保不住一個自願被封閉的我!
為什麼都已經逼得我快去死,還是不、肯、放、過、我!!!
......
增援趕來時,地下室已經被搗碎得徹底。
玻璃和鋼鐵零零散散碎了一地,混着殘肢,還有已經不成人樣的、奧爾的屍體,飄着人造血和真正血液混雜着的、辨認不清的腥臭。
燕理沒有對仿制品留情,在他眼裡,它們和真正的雁離與陽天相比,隻有像是他和雪一樣的相似處。
他獨自站在廢墟上,面對面前黑壓壓的一片人和武器,舉起被他深深捏在手裡、但未曾察覺到痛一般仍緊握着的小刀。
毀壞到最後就隻剩下一片殘墟。時空管理局的人早早撤離,科研所還有些人活着,或是正在逃命、或是還在嘗試靠近他——在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前,那把在雪裡再也洗不幹淨的小刀還卡在他的脖子上,反射着如審視般将他籠罩的月光。
燕理混亂間感覺自己被切割成兩個,一個拼命地想活,無論是苟延殘喘還是徹底失控都要活下去;一個叫嚣着想死,在滿地的血和屍體裡結束他存在即死傷無盡、與初始理想背道而馳的一生。
在這個難得可以自殺的機會裡,就差一點,他就會在“帶着兩個人造靈魂的重量活下去”和“立刻去死結束一切”的兩個選項裡選擇後者。
——從始至終隻有三個仿生人相依為命的種族掀不起波瀾。
雁離和陽天的死在雪上太輕了,全部的重量壓下來也抵不上聯盟欲望的千分之一,沒法帶動他去繼續掙紮出一個自己、掙紮出沒有希望的天下太平。
他不敢用沉重的代價去賭萬一,沒人能再替他背負苦果了。
“本來...在殺人多到想自殺之前,容老師會出現把我救下來的,然後我就會進遊戲。”燕理摸上自己耳垂如今完好無損的耳環,對着耳麥輕聲嘀咕道,“但是,現在醒了。”
建築也坍塌了。
耳麥裡一陣沉默。
“這麼牛逼。”第一個出聲的卻是蓬絡,他真心實意重複道,“一把小刀打這麼多沒死,還搞了個爆破,這麼牛逼!”
“你和我打的時候完全沒用全力吧!”
燕理抿唇凝望面前的慘狀半晌,終是沒忍住輕輕彎了彎唇角。
何清的聲音适時響起:“你還能記起那個HP09-Idealist1的樣子嗎?”
“記得。”燕理頓了頓,輕聲補充道,“完全記得。”
何清沉吟一瞬,接着說:“聽你叙述的時間線也大概能證明我之前的推測沒錯。你現在試着回憶一下那個仿品,把Idealist1想成是I1。”
HP09-I1。
何清說完,耳麥裡就沒了聲音,他耐心等待片刻。
——【恭喜玩家燕理找到3區域出口~請盡快與隊友彙合!】
“何清哥哥,成功了!”燕理歡快的聲音響起。
何清:“很好。在外面等着我,我來給你處理傷口。金羽還是聯系不上,我們得抓緊時間試試看能不能從外部找到她。”
何清确定除開金羽之外的所有隊員都已經撤離夢境。他回頭,隔着木窗,目光掃過被罩在陽光下、哪怕所有玩家都蘇醒也依舊鮮活的、夢中的海神鎮。
随後,他收回視線,頭也不回地闊步走進名為嶺梅的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