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沒讓鐘離插手飲食,趕他去修涼亭——你已搭好了骨架,如今也不過剩些覆頂和修剪竹枝的零活。
鐘離應下,動作幹淨利落,幾下便已顯出涼亭的方正之态。
你瞧他動作快,也不想多耽擱,便取了槐葉汁揉的面,細細切了,煮熟之後過過一遍冷水,撒上些蘆筍碎丁,又澆上醬汁,碧綠清脆的一盤,煞是讨喜的樣子。
面端上來,果然引得鐘離微微訝異,用眼神詢問着你。
你笑而不語,隻示意他試試。
四野無風,好在方亭四面環水,也算不得悶熱。
你吃了半盤,覺得飽了,便一手托腮,看着鐘離的側臉。
鐘離吃的慢條斯理的,動作優雅,速度卻不慢,很快便下去大半。
不多時,鐘離用完飯,拿出帕子拭了下嘴角,擡眸正對上你期待的目光。
鐘離輕笑,眉眼柔軟。
“清潤爽口,其味無窮,此面可有名字?”
你瞧他喜愛,便也舒了口氣,笑道:
“槐葉冷淘,也算是家常小面,先生曾有詩曰“經齒冷于雪,勸君投此珠”,便是來形容這道美食。”
鐘離怔了怔,目光掃過桌上的槐葉小面,心頭掠過一絲淡淡的波動,旋即面色如常,也笑了一下。
“嗯,先生文采斐然。”
你愣了一下,心覺古怪,便笑了笑,不再多說。
飯畢,日過中天,山巅起了陣清風,竹林枝葉婆娑,沙沙細響聲似浪卷孤舟。
你百無聊賴地坐在亭邊,小腿垂在潭水中,幾尾遊魚在你雙足間往來穿梭,銀鱗時不時蹭過你的小腿。
你和它們嬉鬧了一會兒,回頭去看鐘離。
身後,鐘離衣冠楚楚,領袍的結紐一直系到脖頸,他挽起袖子,修長的手指執着一枚黑玉般的棋子,眼睫垂下,全神貫注的在棋盤上演練操守,他沉思良久,落子于一角。
一子定勝負。
局終,他一擡頭,對上一道亮晶晶的目光。
你單手托腮,靠坐在欄杆前看他,也不知看了多久,見他回頭,朝他眨眨眼睛,撇撇嘴角,眸中盈滿了悶悶的哀怨。
“帝君終于注意到我了?”
少女長發傾洩,猶勝霜雪,發間纏了根碧色絲縧,除卻鬓邊一朵霓裳花,便再無修飾。
天青色長裙挽在膝上,瑩白的小腿垂入潭水,如霧輕紗罩在她肩上,一頭搭在胳膊上,一頭垂在水面上,圓潤雪白的肩頭和藕臂透過輕紗隐隐透出來。
鐘離垂下眼睫,不去看那凝脂般白皙的肌膚,視線回到棋局上。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道:
“阿離哪裡話,我何曾忽視過阿離?”
鐘離先聽見一陣嘩啦啦的水聲,繼而是輕快的腳步聲。
竹枝清香逸了滿亭,碧色的絲縧尾端輕輕掃過棋盤。
鐘離肩背筆直,眸光沉凝,不可撼動。
你撇撇嘴,探頭過去,一盤棋黑白錯落,直看得你眼花缭亂,你直起身,坐到他身側去,再次把雙腿垂進水中,。
你故意嗆他。
“帝君哪裡話,阿離無趣的很,帝君連一眼都不肯分來。”
你歎口氣。
“隻是浮世景色尚且百千年依舊,何況這方寸之峰,帝君難得出遊,卻困于此地,不會覺得無趣嗎。”
你聽見他輕笑兩聲,仍是目不斜視,隻擡起一隻執棋的手。
鐘離戳一下你額頭。
“山色翠微,水色動人,更枉論有阿離相伴,不覺無趣。”
鐘離眸中映着縱橫棋局,擁着朗朗水色,眸光流轉間,如春水饒膝。
“……謬贊了。”
你捂着額頭,木着一張臉,耳根有點燒。
遠處金烏淩空,雲蒸霞蔚。
鐘離繼續道:“阿離若覺得無趣,也可與我對弈幾局。”
“……才疏學淺,不善此道。”
一個字,否。
方亭遮去大半午後熾熱的陽光,潭水齊膝,偶起一陣清風,倒也清涼。
你倚靠着竹欄,鼻間充斥着竹枝清香,蟬鳴和水聲一唱一和,惹得你昏昏欲睡。
鐘離放輕腳步,走到你身邊,俯身撿起垂落的披帛,拂去灰塵與水汽,放到你散開的裙裾上。
“阿離。”他輕聲道“莫要在這裡睡,當心着涼。”
“哦。”
你睡意朦胧,眼角有淚花閃動,軟綿綿地應了一聲,擡頭,拉下披帛蓋住腦袋,霧般輕盈的披帛下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鐘離哭笑不得。
難為你還記得敷衍他一下。
魔神應天地所鐘而生,人世間的風霜雨雪,溽暑寒冬,向來惹不了他們半分。
如歸終常年着半裙,赤足行世路,便是此理。
你也應當是如此。
數尾銀魚繞着你的膝蓋嬉戲,銀鱗刮蹭過你的皮膚,你不安的動了動,不曾想坐的不穩,這一動就要往水裡栽。
你吓了一跳,睡意瞬間消散了大半。眼前一道身影靠近,一雙結實的胳膊伸過來,穩穩扶住你手臂。
你依着慣性撲進他懷裡,雙手緊緊地攢着他的衣領。
你茫然地擡頭看他,眸子睜的滾圓,小貓似的,柔軟的身軀貼着他的胸膛。
鐘離垂下眼睫,站得筆直,等你靠着他站穩了,退後半步,扶着你坐下。
你定了定神,看到鐘離眉頭微皺的樣子,眸子裡的笑意便滿溢出來。
“我不會水,方才睡的昏沉,捏的浮水仙決便散了,多虧帝君。”
鐘離嗯一聲,表情淡淡的,眉眼卻柔和。
他看着你,“手伸出來。”
你還有點迷糊,揉揉眼,聞言,聽話的擡起雙手。
鐘離在你掌心畫了幾下,你蜷了下手指。
其實有點癢。
“如此,便可自由行于水中,如履平地。”
你饒有興趣地看着掌心金紋,贊道:
“不愧是帝君,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