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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如洗,激戰後的山谷卻稍顯昏蒙,天穹一輪赤色灼穿青霧與飛灰,落在所有人身上。
歸離集四方長燃着銅雀燈台,是歸終為常于黢黑礦洞的工匠們專設的引路信标,火光幽幽,饒是白日,亦明亮非常。
可所有人周身都萦繞着一股冰冷黏膩的冷意,揮之不去,叫人喘氣都困難。
衆人的目光落在高崖之上,清淺的結界流光下,是掩面而泣的歸終。
她俨然是曆經一場惡戰,神識動蕩,力竭跪地,纖細的脊背像是承了千嶽重擔,不堪挺立,額頭抵在結界之上。
歸終身後,是神色麻木,眼神空洞的歸離萬民,各人眉心都牽着一道極細的銀絲,銀絲向前延伸,日光照下,銀線幾乎融化在金色的晖光中,極難辨明。
而她身前,寒芒傾瀉,一人多高的銀鐮立在山岩間。
銀光如水,刀尖點地,斜劈進金石之間,三尺冷刃正對流光淺淡的歸離結界,懸在歸終額頭之上,刀柄則穩穩握在一隻纖細柔白的手中,握刀之人背着天光,身姿窈窕,脊梁筆直。
層雲彙于九天,削去日光三分熾烈,山風凜冽,攪動灰白雲氣,分明是晴空萬裡,卻無端使人覺得風雨欲來。
那人便在這凜冽中回首。
白發飛揚,似山谷深處一潭未能追及夜色的月光,玄色絲縧于山風中狂舞,為那雙清透無情的琉璃瞳染上幾分绮麗的異色。
狂風吹卷而起,郁金裙裾欲燃,濃郁的金紅似高崖上姿态妍妍的火色牡丹,竟比海燈節的火樹銀花還要明豔,叫人不敢逼視。
可流雲他們仰視那片漫流的絢麗,隻覺渾身血脈都凝結成冰。
數萬銀絲,輕輕巧巧懸在凝脂般的一根小指上。
流雲工于機巧,目力極佳,視線越過殘垣斷壁的歸離集,落在高崖之上。
“歸終,阿離?”
她的目光遙遙落在落在那數萬銀絲之上時,素來清冷的面容上少有地顯出幾分空白。
“……控魂術?”
她喃喃自語道:
“本仙怕是糊塗了……這世間有幾人習得如此惡法?”
歌塵瞳孔微張,深吸一口氣,從震悚中回神,第一時間看向身側蒼發金瞳的少年仙人。
魈握着長槍,踉跄了一下,金色的眸子驚駭又惶然,他看向高崖上的身影,隻覺血氣翻湧,直湧七竅。
他搖了搖頭,眼睫發顫,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在平坦的崖頂挺直脊梁。
歌塵輕輕拍一下魈的肩膀。
“魈?”
“……”
魈沒有作聲,他隻是望着那孤絕的身影,極為緩慢地搖了搖頭,一字一句道:
“這不可能。”
他面色蒼白如紙,手指僵直,再握不住手中如臂指使的鋒銳長槍,當啷墜地,山石開裂,被砸出一道極深的裂痕。
金瞳猛地一縮,魈痛苦地扶着額頭,禁锢始解,無數支離破碎的記憶如尖刀剖開他的腦海,攪起潋滟水光,白沙沉浮間,始終模糊不堪的面容卻漸漸清晰。
他想起一張形貌昳麗的面容,霜發紅瞳,雪白長睫懶散地垂着,靠在玉座之上,手臂支在一側,寬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白玉般的手臂,指尖窦紅欲滴。
他認得她。
他認出她來了。
魈呆呆地立在崖上,臉上的血色瞬間抽的一幹二淨,轉眸,惶恐地看向身前的男人。
鐘離垂眸看他一眼,目光沉靜依舊,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按一按魈的肩膀,略一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