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者，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克制。

是的，一個國家，處處有賢臣良将戍守，為君者，至高無上，他要做到的，就是克制。克制作為人的欲望，成為一件象征，被高高的供在皇位上，這就是帝王。

從三皇五帝開始，帝王能做到克制己身，克制所有的欲望，就可以達到守成之君的作為了。

趙栎要慶幸，他多年來受着這樣如何為君的教導，這種時刻，才能克制住自己澎湃的心情。

等大夫退下，僅剩下趙栎和鄭焞兩人，趙栎即将克制不住，撇過臉去，人是發熱的，嗓音是幹澀的，道：“為什麼要救我呢，任由我摔下去吧。”

“你是哥哥啊，我們是兄弟。”

馬球場上允許馬匹發生沖撞，在馬球場上發生受傷的情況，很常見，如鄭炘，颍國公世子這種身份，也不可避免，但是話說回來，握有軍權的武将之家，在馬球場上都不能保全自身，又哪來資格統領兵馬，指揮千軍萬馬。

這是對武勳子弟的要求，趙栎的身份，和他們不是一類，所以鄭焞和颍國公世子才沒有請趙栎，趙栎不請自來，諸位還是有責任保他安全，就算剛才，沒人與他發生争奪沖突，皇室人丁單薄，趙栎要是折損在這裡，絕對不是麻錦譚庭栖譚晗三個人的麻煩，在馬球場上的所有人，他們的家族，都會受到攻擊，這會演變成文臣武将的争鋒奪權。這其中的厲害關系，鄭焞在撲過去給趙栎當墊背的時候，沒有想到那麼多，他就是本能的，這麼多年來，十幾年，喚着趙栎一聲聲的‘哥’，滋生出來的兄弟之情。

鄭焞對趙栎的這一聲稱呼呢，他懂事起，就是這麼叫的，是元熙帝，皇太孫，一遍一遍的教導他，引導他，允許他，刻意的培養他，讓他成為趙栎的兄弟，保護趙栎，輔助趙栎，所以在趙栎有危險的時候，救他，是鄭焞的本能。

鄭焞裡裡外外，層層疊疊穿了成套藍色系的衣裳，他整個人像蔚藍的天空一樣純粹舒朗，道：“哥，你以後打馬球記得叫我。”

鄭焞的水準，和趙栎，和趙栎常一起玩的太康伯世子董浚之流早不是一個水準了，但是趙栎如果這麼喜歡打馬球的話，鄭焞想，他會陪着趙栎，守着趙栎，護衛着他的安全，又陪着他精進技藝，打打馬球，總比趙栎一個人，偷偷的悶在屋子裡，躲在屋子裡，在一堆木頭和工具裡，獨自一人做木匠活要好。

鄭焞不想反對趙栎做這個。他的妻子譚慕妍，說實話，并不是十分聰慧的，驚才絕豔的女子，她是有點笨笨的，就她那個小作坊，年終歸賬，她算得慢騰騰，算了三遍才算準确；她還有些孤介，不是那種八面玲珑世俗人情上的高手，所以愛好就變得單一而專注，就比如她精通音律，但是被才華所限，她專注于譜曲而從不作詞，她搗鼓木頭，就是隻雕刻木頭，而不取金，銀，玉，象牙，珠寶等珍貴材料進行雕琢，明明，她作為公主府的兒媳，她是有資格可以涉足這些的，但是慕妍隻雕木頭。

慕妍啊，他的妻，她就去做她喜歡的事，專注于一處，有這一處，她怎麼舒心快活自在，就怎麼過日子便好，其他的事，外面的事，自有他來周全；但是趙栎不一樣，鄭焞很清楚的知道兩人的身份，趙栎是君，他是臣，君臣，天壤之别，趙栎在上，該他承受的寂寞，誰也陪不了他。

鄭焞後退着，帶着燦爛的笑，又像一朵飄忽的雲，忽得一下，就不見了。

趙栎不自覺的随着鄭焞的表情笑出來，又在鄭焞消失不見的時候，驟然冰封了笑容。

鄭焞在鄭炘的旁邊坐下來，鄭炘盯着鄭焞的身後看，趙栎沒有出現。

鄭焞吃了幾口烤羊肉，端了他手邊的一樽酒飲，苦笑着咽下去，道：“大哥，怎麼是水？”

鄭炘先指使他的随從去探問趙栎的侍從，扭頭才和鄭焞道：“我叫你出來的，讓你挂了彩，回頭大人得訓斥我，你這幾日都禁酒，把傷盡快養好。”

鄭焞不大樂意的嗯一聲，把剩下的半杯水喝了。

趙栎已經離開了玉津苑。

他離開，這裡的人才能開懷暢飲，痛快取樂，該看什麼戲，聽什麼曲，按照早就預備下的，一個個的排演起來。

鄭焞在優伶們技藝超群的歌舞中，興緻缺缺。

有一個伎子壯起膽子來獻酒，鄭焞也不是避女如大恐的人，很自然接了酒，一飲而盡，正當那個伎子露出驚喜若狂之色，要挨着鄭焞坐了，鄭焞站起來了，說一聲失陪，這是要走了。

鄧定方高聲道：“赫晞，你怎麼不懂這裡的規矩，喝了姑娘的酒，就這麼走了？”

這位伎子，是這裡的頭牌了，按照這處歡場上的規矩，頭牌先選今晚的恩客，恩客喝了酒，便是這位姑娘的入幕之賓了。

鄭焞慵懶的笑笑，他臉上帶了傷，笑起來無損他的容顔，倒是多了幾分邪魅，他把腰間的白玉雕連年有餘的玉佩摘下來，抛給那個伎子，還是走了。

不過這個伎子得了鄭焞的佩玉，這一晚就是鄭焞的人，不必再去應付别的客人，如她那樣當紅的頭牌，年節裡，日日，不管想不想，願不願，恩客總是不斷的，今日，是可以安安靜靜的休息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