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煌煌日光透光窗棂射進室内，将居室照得明淨和平甯，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寂靜的氣息。
“啊？”
阿羔烏油油的眼睛把扶晖院每一間屋子的角落看了一遍，也沒有找到人。
“啊……啊！”
按照阿羔的意思，丫鬟們把櫃子都打開來讓阿羔看過了，都沒有。
許氏捧着換了一碗的紅薯粥，用勺子攪拌着，道：“哥兒也餓了，來吃一口，甜甜的。”
阿羔賭氣扭過頭去，菖蒲蹲下來，道：“哥兒吃口蝦肉餅。”
荷姣也在旁邊，端着一碗羊奶湯，道：“哥兒是渴了，先喝口湯。”
阿羔小嘴兒一噘，他是餓了是渴了，但是他不要這些人來喂他，他要……
“哇！”
阿羔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又在扶晖院裡轉，想要‘慕妍’聽見，譚慕妍沒在這裡，她昨天傍晚肚子開始墜疼，預感到這次是要生了，就被擡去涵碧補秋館，她在那邊生産和坐月子，這裡就留給阿羔住的，省得她生的動靜太大，吓着孩子。
正月初九，譚令馳回了公主府，他也住扶晖院，這時穿着一身箭袖勁裝從外走來，阿羔哭得淚水模糊也看見了，向譚令馳撲來。
譚令馳提着阿羔的雙臂把他抱起來，左邊是菖蒲荷姣兩個姑娘家，便向右邊的許氏道：“我也想去看看姐姐。”
許氏略略知道那邊的情況，臉上憂心着，道：“舅少爺，少奶奶這一口氣得往一處使勁兒，我們過去與事無益，莫說小少爺還小呢，魂不定眼兒清，沒得沖撞了他。就是您，也去不得。”
譚令馳聽了臉色很是難看。
時下說“女人生孩子就像去鬼門關闖了一遭”，不是随便說說，而是如此嚴陣以待。産婦身邊鬼門開着，催魂奪命，像未滿十二歲的孩子們，還未長成，陽氣未足，不入險地。
譚令馳十一歲了，他倒不是懼怕，是知道涵碧補秋館那邊姐夫爹娘都在，他在這裡，是負責安撫阿羔，就回轉過臉色，抱着阿羔往外走，道：“阿羔，我們去蹈道館吧，和哥哥們一起玩。”
小孩子總喜歡和大孩子一起玩，阿羔很愛玩了，他總粘着鄭焞，不是明父子之道，而是出于這種本能的，跟随的心理，他内心，最依戀的人，還是譚慕妍，如乳燕歸巢，母親是不可替代的，他昨天晚上沒有見到，今天早上醒來也沒有見到，他此時此刻，隻想見她。
阿羔擰着身子往後倒，他不要離開這裡，他要在這裡等，他摟着譚令馳的脖子，哭得一抽一抽的，一字字帶着濃濃的奶音兒，因此含糊不清的往外說：“麼麼，麼麼！”
阿羔是說‘媽媽’，說不清晰，就成這樣了，譚慕妍私下裡教了阿羔幾個月，阿羔像個小傻子一樣的，隻會笑不會說，現在急起來，倒蹦出來了，許氏笑中帶着淚花，道：“我們哥兒會喊娘了，少夫人知道了得多高興。”
譚慕妍此時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縷縷發絲黏沾在臉上，她的臉慘白得沒有一絲氣血，雪白的一雙大腿往開敞開着，羊水流出大半，這會兒摻雜的鮮血越來越多，穩婆用雪白的帕子擦拭了，帕子無須洗，就這樣拿出去請守在外面的大夫估摸着，拿個主意來。
為首的穩婆也跟出來，她的氣色和譚慕妍差不多，跪在暖閣的門口，向守着産室的一衆人，鄭焞，鄭可賢，譚定，魯陽公主道：“各位大人，胎氣大動，兩位哥兒都想當哥哥，争得出不來，老奴也是沒有辦法了。”
鄭焞很少有憤怒的情緒，此刻怒火澎湃。
譚定往後望，田桐，小吳氏，程氏，他們譚家的三個媳婦一直在産室裡盯着，小吳氏扶着田桐出來，田桐捂着胸口，心疼得喘不過氣來。
她自生下譚令馳後，兒女雙全，常被請去為婦人助産，論說，看女子生産的經曆，十來年也有幾十回了，前年女兒已經生過一回，但是這一次不一樣，雙胞胎百不遇一，譚慕妍懷上這兩個孩子，沒多久，就遭受了譚晗身世的打擊，當時就有流産之危，卧床保了一個多月才安穩下來，身體一時安穩，心境難免思慮，孕期多思多慮，消耗氣血，臨到了生産之際，就顯出疲累之态來了。
這才異常艱難。
田桐自責不已，心痛如刀斧加身。
鄭可賢往後退，道：“裡面情形如何，親家仔細和大夫說說。”
“爹。”鄭焞還看向鄭可賢身後的魯陽公主，道：“娘，讓大夫進去吧，保住她們母子最要緊。”
可笑的是，女子生産這樣危險的事，還要顧及着名節，上至貴族女子下至平民百姓，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甚至到生命攸關的時候，外面精通醫術的大夫……能精通醫術的，多是男子，就因為大夫是男子，還不準進入産室直接觸碰和查看産婦的身體。
女子失了名節，将來怎麼面對衆人，怎麼面對丈夫，鄭焞不管外人怎麼想，他是不會介意的，不及魯陽公主給出反應，鄭焞先跑向次間，障簾高高的蕩起，裡面五個大夫讨論得激烈。
雙胞胎百不遇一，就算女子開始一次懷上兩個，身體不能負荷也會自動減胎，幾個月就開始胎死，最後幸運的，自然流産而出，不幸的，死胎累及母體，母子俱亡。
人生孩子，一胎普遍生一個，這是自然演化千千萬萬年，最符合人體構造的規律，要破壞這樣的規律，就要承當風險。
大夫們在說，女子生産，羊水流幹就是難産了，到了那時候，不管産婦受不受得住加倍痛苦的過程，胎兒危矣，到時候不能保證胎兒是否存活，不能保證胎兒身體的健康，也不能保證胎兒長大以後，這腦子是不是和常人一樣。
出生時坎坷的胎兒，長大了，也未必健全。
當此危難之際，要立下決斷，可是，那是怎樣的決斷呢？
都是血淋淋，殘酷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