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逖沒有積攢,能給女兒們從小攢着嫁妝,他算是白手起家的,也疼愛女兒們,三個女兒,輪到哪個了,他盡己所有就是了,現在給譚芳芷置辦着嫁妝,宋氏手裡攏着好些銀子,譚逖給她的,譚芳芷的哥哥姐姐送上來的……這一沓銀票都不是。那給宋氏送銀子的人,貼心的,把兩千兩的銀票,一張一百兩的,已經化散了給她。
宋氏說服自己,她是為了籌備譚芳芷的嫁妝,才做了那樣的事,但是銀子收下來了,她也不敢拿出來,她接着說服自己,先收藏着暫且不用在譚芳芷的身上,譚芳芷還年輕,姑娘家還不知道一家子過日子的艱難,等譚芳芷嫁進了賀家,生兒育女,有丈夫的前程,一家子的人情往來要操持的時候,她就知道銀子的好處了,到時候,她再悄悄的,把這筆錢塞給小女兒。
不過兩千兩銀子,也不是原封沒有動,宋氏用了一百兩,用來給自己買胭脂水粉和布料首飾,她告訴自己,她裝扮自己,也是為了女兒,為了與賀家往來的時候,她像一個官夫人的模樣。
居德坊這套宅子很小的,譚芳時聽到了上房發出了巨大的動靜,連忙上去了,中途譚芳芷也出來。
“你先在外面守着,把奴仆們打發出去,不要讓他們窺探。我先進去,一刻鐘後我沒有出來,你再進來。”
不遇事顯不出來,一遇事,就顯出了譚芳時的周全與謹慎。譚芳芷還小,若父母有了争執,她還是暫且回避了吧,這是周全父母的體面,且現在,嚴守門戶,是要緊!
“父親!”
“母親!”
譚芳時高聲呼喚,人就進了屋,屋子裡櫥櫃開着,椅凳翻着,銀票散落一地,宋氏半張臉被譚逖掴腫了,她挨了打,為自己找不平,嚎啕大哭着,在訴說着過去的艱辛。
兩夫妻吵架,最愛翻舊賬,二三十年的事能翻出來說,一輩子過不去。
“你是讀書人,有體面,又有公公婆婆護着你,沒有人在你面前說倒竈的話,你清清靜靜的讀書,那些閑言碎語都我受着了……還有大伯子病了,家裡銀子有數,就讓大伯子躺在家裡去了,大嫂子能不怨恨?一腔憤恨,都發洩在我身上,聯合二嫂子,盡撂挑子,家裡最苦最累的活計兒,都丢給我做。是,我們三房欠了大房一條命,銀子都攢着給你讀書,我就辛苦一些,也是應該的……”
譚芳時進來,宋氏漸漸聲音熄下去,道:“我半輩子的辛苦,如今算出頭了吧,我就做了這一次,也是為了芷兒。”
譚芳時拾起地上的銀票,一千九百兩,她大概清楚宋氏做了什麼,朝譚逖跪下,道:“爹爹息怒,女兒不知娘做了什麼,但爹爹一心奉公,總能挽回的,這是誰家的銀子,送還回去,也沒有鑄成大錯。”
譚逖涕淚橫流,臉上突然出現一個慘笑,像秋日的落葉,衰敗凄涼之色躍在臉上。
譚芳時看見桌案上還放着一封禮單,拿起來看。
就是所謂的田氏族人,送進公主府的禮單,在記錄禮品之前,送禮的人要自呈身份,他說,自己是金昌府通判譚逖的内侄,受姑父姑母所托,遙祝少夫人安康,送上來一份薄禮,請尊府笑納。
那張鄭焞碾碎的,譚逖的名帖,算是為了此事,做的證明,那時候和禮單一起送進公主府的。
這也不需要特意點出來,這裡面提到了金昌府通判譚逖,就會有他的名帖。
世上同名同姓的有,冒名頂替的有,總要有點什麼東西,證明自己的身份。
名帖,特别是官員的名帖,都會加蓋所屬官衙的官印和本人的私印作為證明,僞造官印,殺頭之罪!
譚芳時看見禮單上的東西,松了一口氣,道:“還好,不是出格的東西……”不是貴重的東西,不會讓公主府以為譚逖在任上貪污受賄了。
宋氏捂着臉頰哼哼,她還覺得她的族人送禮送薄了,給她丢人了。她是兩頭算過賬的,她一頭收了族人的錢财,送進公主府的禮物,也有族人出錢籌備,她賺着銀子還把名字遞進去了,多好的謀算,他們的名字姓氏在公主府過一過,這回京述職的好差事,興許就是這樣,才落到丈夫身上了。
譚逖看見宋氏恬不知恥的樣兒,臉色灰敗,道:“蠢婦蠢婦,差點惹下了滅門之禍。”
宋氏完全聽不懂,譚芳時,立時想到一點,道:“父親何出此言?可是這些吃食沒有儲存好,不能食用。”
譚芳時開食肆的,知道這裡面的變故。
譚逖沒臉說,捂着臉,把真正的東西說了出來。
譚芳時像是被紮了一劍,捂着胸口後退,是後怕的,後退。
宋氏難以置信,道:“怎麼會,怎麼可能,公主府,多少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怎麼會有人花幾千兩銀子,前去結仇?”
譚逖說了那幾個田氏族人的名字,問宋氏,可真的認識他們。
宋氏低頭不語。
她随譚逖離開雅溪十幾年了,在雅溪也是内宅婦人,外面的男人,她認識幾個,不過是他們說他們是誰,她就信了,總之,有銀子收最實在了。
不是,這也有冒充的?她想不明白!
“愚蠢至極,你隻見公主府權勢赫赫,富貴無極,卻不知這也擋了多少人的道,多少人心中不快,想要公主府倒台,好瓜分了散落出來的利益。把那種晦氣的東西送進公主府,他們的目的也達成了,隻花了幾千兩銀子,花得真值。可是,他們究竟是誰?誰知道,隻有我是點名道姓,身敗名裂!”譚逖指着宋氏的鼻子罵道:“你這個人,氣度,眼光,手段,十幾年無一長進,若能安分守己還好,偏偏貪婪無度,我這一個家,留你這個禍害在室,還有什麼指望。”
宋氏被恐懼籠罩,抖索着道:“老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