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翻來覆去地聽,一遍又一遍。
慢放,再慢放。
有人沒忍住,掩着嘴唇,悄悄地打起了哈欠。唯有遊世群還在反複聽細節。
蘇遠城說當時在家,附近的鄰居在裝修房子,聲音很大。
包括錄音中,也多次出現了裝修聲音,嗡嗡的,有些模糊人聲。
期間蘇遠城的情緒變化也如員工們所說的那樣,在得知香水出現瑕疵之後,開始發脾氣,甚至還砸碎了東西。
男人似乎在走動,他在憤怒中踢到了碎片,發出了聲響。
遊世群發現這時的蘇遠城明顯頓了下,緊接着又是東西倒地的聲音,随即就是繼續發怒。
“這裡。”遊世群擡眸看他,神色暗湧:“為什麼你要停頓,當時你在幹什麼?”
蘇遠城苦惱地蹙眉,似乎在認真回想自己當時的情況。
了然的神色躍然在臉上,他緩緩開口:“當時我實在是太過生氣,忍不住踢倒了凳子,疼痛讓我清醒些,停頓是為了冷靜下來。”
男人苦笑自嘲道:“事實證明,的确很難做到,我也不過是會被情緒影響的普通人罷了。”
“不過要是遊長官不信的話,需要我去給自己的腳驗一下傷嗎?”蘇遠城問。
他臉上的笑容禮貌得恰到好處,即使是在面對執行官的“咄咄逼人”,清隽溫軟的笑意也沒有減下去半分。
伸手不打笑臉人。
兩人對比之下,顯得自己長官有些不近人情了。
有人已經在思考要不要說些什麼軟和的話,來緩解此刻氣氛的尴尬。
上一個蘇昭月說自己被執行官暗示帶節奏已經是扣了好大一頂帽子,要是現在遊長官再一次沒控制住,估計又會挨訓了。
“我們調查了你的家,的确是有打碎丢掉遺落的碎渣。”
沒有想象中的繼續逼問,遊世群也沒有再聽那段反複揣摩的錄音,看蘇遠城的目光諱莫如深:“蘇先生的家一塵不染,應該沒少花心思,隻是沒想到竟然還會有粗心的時候。”
他是故意的。
每天都在裝修的鄰居,以及家裡“偶然”留下的殘渣碎片。
他在給他們留下可證明的證據。
即使知道自己在戳穿他,男人臉上的表情也從來沒有變過:“人總會粗心,我相信遊長官你有這樣的時候。”
蘇家兩兄妹一個賽過一個氣人。
遊世群知道辦案總歸是要講證據,他光憑自己的感覺,是找不出兇手。
也通關不了遊戲。
當人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總會想着用盡各種辦法,去尋求破解的方法。
他發現失蹤女孩其中刻意避開了有監控的路段,說明她們是自己主動去的。
要麼她們是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麼就是跟很信任的人做什麼秘密的事情,所以他才會把目标鎖定在王瑤跟蘇昭月的身上。
然而當王建業的“意外”發生,倒是讓這個看起來跟“少女失蹤案”毫不相幹的蘇遠城進入視線。
按照王建業的事故想法,如果是謀殺,最有可能下手成為幫手的蘇遠城,哪怕沒有足夠的動機迫使他下手,但還是有牽扯。
而少女失蹤案件,看起來七個少女的關系“緊密相連”,前面失蹤的四個少女跟剩下三個脫不了幹系。
而他把注意力放在最受歡迎的蘇昭月身上時,下意識忽略了同樣出現在照片裡的蘇遠城。
家庭各有缺陷的少女,在觸及到她們渴望的某個點,卸下防備時,更容易被引入歧途。
蘇家兄妹,在她們還未完全豎起一套完整的保護體系時,究竟在她們之間扮演什麼角色?
遊世群抿着唇,他突然換了個問題:“蘇先生,您認為王瑤同學怎麼樣?”
蘇遠城想了想:“妹妹的好朋友,平時不太愛說話,但是個很聽話的孩子。”
“沒了?”
“沒了。”蘇遠城溫和的目光像是看穿他内心所有的想法:“遊長官還想從我這裡聽到什麼評價呢?”
“為什麼她昨天晚上會給你發那樣的短信?”
蘇遠城泰然自若道:“大概是因為我比較可靠吧。”
*
這還是王瑤第一次進安全處。
她的身體一直處于顫抖的狀态,淩亂的劉海遮擋住她臉上所有的表情。
一直跟她同處一個空間的執行官給她倒了一杯溫水,以為她是被自己父親的屍體吓到了,驚魂未定。
王瑤握着杯子的手不斷縮緊,因為是紙杯子,很快有些變形,溫水差點從裡面溢出來。
“王瑤?”溫柔的女聲在她的耳邊響起,王瑤擡頭才發現,是女執行官在喊她:“别怕,你現在是在安全處,我們大家都陪着你呢。”
大概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跟她共處一室的都是女執行官。
因為之前王建業家暴時也報警過,社區調解裡也留有信息,她們要想知道她的家庭情況,輕而易舉就能知道了。
大約是憐惜她,她們問話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王瑤能夠感覺到,對方悄悄觀察她情緒的視線。
她可以的。
蘇遠城都說沒問題的,隻要熬過今天晚上,她就能徹底擺脫王建業的陰影了。
抿了口水,王瑤借着低頭的動作,收斂自己的情緒。
“你說最近你的父親酗酒情況更加嚴重了。”執行官問。
“是的。”王瑤的聲音有些小,而面前的所有人沒有催促她,隻是保持着寂靜聽她述說:
“在鄉下的奶奶晚上回家的時候摔了跤,人進了醫院,家裡負擔更重了,我爸他喝的酒越來越多。”
打她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以前可能還會擔心把她打死,但最近因為家裡缺錢,被财務壓得踹不過氣來的王建業喝酒喝得腦子犯渾,哪怕沒有理由也要抽她幾下。
“你……讨厭你的父親嗎?”
執行官有些遲疑,看記錄這個小姑娘過得并不好,說不定還會非常怨恨對方。
隻是現在對方直面受到刺激,她盡可能不激化對方的情緒。
對于這個問題,王瑤沒有正面回答。
她脫下自己厚重的外套,露出裡面已經發舊的單衣。
小心卷起自己的衣袖,王瑤背對着她們,把自己的衣擺撩到心窩處。
外顯的皮膚,除了那張臉還有脖子,沒有一處是好的。
甚至有幾處翻了皮,因為她的動作又被揭開,往外滲血。
她把自己的傷口展示在她們的面前。
即使不看她們臉上的表情,王瑤也能夠想象出憐憫、不忍,憐惜。
這樣的表情她見過太多太多次的。
蘇遠城說過,她不需要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