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有助于頭腦冷靜。
黎蘇蘇心情複雜地把重羽塞回去,定了定神,從地上爬起來。年輕道長正在和牧越瑤說話,她識趣地沒有過去打擾,自己往旁邊走了幾步。
天氣不錯,順着不遠處的斷崖往遠方看,茫茫雪山連綿起伏,陽光灑在山脊上,流瀉出大片大片的金光。
當初她們從荒漠進入荒淵,如今卻從雪山出來。不過細想也不奇怪,荒淵本就沒什麼出入口之分,它與世界一同誕生,就像纏繞的陰影,難怪就連神明也隻能施加封印,而無法徹底将其毀滅。
想到此處,忽有一陣旋風揚起雪沫,兜頭撲了她一臉。黎蘇蘇吝啬地從袖中伸出幾根手指,搓了搓有些發僵的臉,呼出一口白霧。
這時,她注意到目之所及的盡頭突然紫電閃動,緊接着,遠方最高的山峰上,大片大片冰雪如瀑流般傾瀉,以無可抵禦的氣勢滾滾而下。
誰能知道萬裡之外、極北之地的一場雪崩?就連置身此地的自己,也仿佛在看一場無聲的折子戲。黎蘇蘇有些着迷地看着這出自然造化的奇異景象,又想起荒淵裡那一場金色的雨。
雨落下的時候,她曾隐約瞧見一個穹廬般的透明罩子,大約就是封禁妖魔的結界。它籠罩的範圍很大,大到讓人安心,又讓人不安。
三百日……
滅魂釘。
寒氣凍住了她的臉、她的手指,當她想起滅魂釘的時候,這股寒意又無孔不入地朝身體裡滲透,在她的胸腔裡填滿冰碴,讓她又冷又難過。
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緒,也暫時消解了那些那些沉甸甸的東西。
“——蘇蘇!”
李紅塵已經不見蹤影,隻有牧越瑤在朝她招手,“你想再看一會兒風景嗎?還是現在就下山?”
看起來,她以為自己剛才在看風景。
黎蘇蘇不禁笑了笑,說:“……我想,我們還是下山去吧。”
說實話,她偶爾會羨慕牧越瑤。小蝴蝶總能保持一種天然而純粹的快樂蓬勃,像是會嘿咻嘿咻給自己加油鼓勁的毛茸小草。
腦子裡這麼亂七八糟地想着,她跺了跺凍麻的腳,朝對面走去。昏迷的小姑娘已經醒了,正怯生生站在牧越瑤身後,用一隻凍得紅紅的小手拉着對方的裙擺,腼腆地朝她眨眼睛。
“她說她叫小山。”牧越瑤一把将女孩抱起來,輕松得像抱一個棉花娃娃。
“哦,小珊。”黎蘇蘇點點頭,沒太糾結到底是哪個“姗”,而是伸手從包袱裡掏出一張小毯子給小姑娘裹上——這八成是牧越瑤塞進去的,沒想到此時發揮了妙用。“李道長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唔。先生大概有别的事要做……”
牧越瑤邊說邊眯着眼分辨方向,半晌,她擡手往右前方一指,“我想,應該是這邊。”
雪山小分隊的其他兩人對此沒有異議,一行三人往山下走去。
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當她們再度跨過一道很深的冰裂隙,前方開始出現裸露的土壤,茫茫白色中點染着斑駁的灰黃和土褐。
黎蘇蘇将背着的小姑娘往上托了托,向連綿的雪山投去最後一瞥。
離她們所在的山脊很遠的地方,冰川的主峰高聳入雲。深黑色的山體在冰雪中斑駁,柔軟的雲霧萦繞着凜冽的鐵色。
千百萬年,它隻是伫立在那裡,有人從它身上懂得對自然的謙卑,它則目送一代又一代人從遠山上走過。
……
牧越瑤的方向感很不錯,遺憾的是這裡靈氣不夠充盈,不足以支撐她們飛遁回去,隻能走一會兒飛一會兒,如此斷斷續續走走停停,不多時倒也下了山。
黎蘇蘇其實挺想知道李道長最後說了什麼,但牧越瑤沒提,大概是比較隐秘的事情,她就不好意思問了。畢竟,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她手裡還捏着一個沒法對任何人說的滅魂珠淚呢。想想就發愁。
不知道牧越瑤是不是有同樣的想法,所以也沒問稷澤神君最後對她說了什麼,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岔開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輪番背着那個叫小珊的孩子往山腳下的村子走去。
奇怪的是,她們進荒淵的時候還在飄雪,現在樹上竟然都發出了綠芽。在村外樹林子裡遇上幾個樵夫,細一打聽才知道,如今已經開春——她們在荒淵不過寥寥數日,人間已經快一個月過去了!
“聽人說,咱們換了新皇帝,”樵夫又說,“南邊不服氣得很,說不定要打起來,你們也别采什麼藥了,趕緊回家吧。”
這下誰都不能再優哉遊哉,黎蘇蘇和牧越瑤向他道謝後飛速出山,飛速但認真地考察了幾戶想收養孩子的人家,飛速安頓好小姑娘,飛速沖向最近的城鎮。
城裡亂飛的消息更多。剛進城門,諸如“盛王先挑事兒”“盛國想借機吞并景國”“新皇意外地強硬,已經派兵去了邊關”之類的言論就灌了兩人一耳朵。頂着葉夕霧殼子的黎蘇蘇不禁露出眼神死掉的表情,牧越瑤趕緊扯着她進了路邊的小飯館。
“我看他們議論的時候好像都不怎麼緊張,”她要了兩碟包子,轉過頭來安慰,“看起來邊關的情形——”
等等。
牧越瑤緊急把後面的“不算太壞”咽回去:景國戰況不太壞,那很可能意味着盛國那邊要壞菜。顧慮到小夥伴的心情,她決定閉嘴。
不過黎蘇蘇沒有太過焦灼。她也不能讓自己焦灼。她的目标從始至終都是魔胎,凡間的戰争實在顧之不及。
“先吃點東西吧。”店夥計端上了包子,她給牧越瑤拿了一個,又給自己拿了一個。
結果這頓包子吃得也不甚安穩。旁邊那桌有幾個大漢叮呤咣啷地落座,高聲招呼夥計上菜。北地人确實豪放,就連聊天也是粗聲大氣,幾個人嗑着花生米,原本在說走商的事情,聊着聊着就談論起邊關戰事:沒辦法,最近什麼事都不會比這件事更大。
其中一人說:“葉大将軍重傷,現在守關的是葉小将軍啦!”
另一人說:“迦關被圍這麼久,我看換成誰都懸!”
開頭那人就笑:“活該,誰讓他們先來打咱們,正該出口惡氣!”
黎蘇蘇肉眼可見地食不下咽起來。
半晌,她揪着包子皮,小聲對牧越瑤說:“你知道嗎?我真擔心這個包子吃完,就聽到盛國完蛋的消息。”
“不會不會,”牧越瑤安慰她,“中間還差好幾個步驟呢。”
黎蘇蘇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她心事重重且心驚膽戰地草草填飽肚子,下定了決心:
“我得去迦關看看。”
“行。”牧越瑤三下五除二吃完,一擦手上的油,“不過那邊應該挺亂的,咱們得做點僞裝。”
黎蘇蘇說:“啊?”
牧越瑤就給她解釋:“打起仗來,到處亂哄哄的,我們穿成這樣,一看就很有錢,太不安全了。”
——那些凡人那麼脆,随便打一下就會死吧?為了凡人的安全,她們還是僞裝一下好了。
但黎蘇蘇想問的不是這個。
“我們?”她有點猶豫,因為這完全是自己這邊的爛攤子。“你要和我一起去嗎?你不去景國嗎?”
“嗐,辦完這事兒再去找他們也一樣。”牧越瑤對此十分豁達。微生舒和她哥又不會跑掉,還是先跟小夥伴來一場同甘共苦的大冒險比較有趣!
……
總之,小蘇蘇和小福蝶最終還是一起上路了。
她們晝夜兼程,直奔南方。快到邊關的時候,周遭氛圍漸漸緊張起來,常能見到軍隊調動的痕迹,不過周圍的村莊農田沒受什麼侵擾,百姓也照舊做着初春的農活,看起來是一片難得的祥和。
這天傍晚,她們在河邊休息。再往前五十多裡就是迦關,兩人商定不再過夜,一鼓作氣沖過去。
計劃很完美,結果卻出了岔子:
入夜時分,她們剛摸到城池邊,就發現城頭已經換了旗幟。
“我覺得這事兒吧,也不怪你弟。”牧越瑤坐在渡頭棧橋上,晃蕩着兩隻腳丫子,和小夥伴讨論剛剛得到的消息,“糧草不夠了,又沒有支援,硬拖下去無非是一起死。皇帝隻是一個人,可這座城池有那——麼多人。”
她張開胳膊比劃了一個巨大的圓,試圖帶上腦子分析,“我是不太了解凡人的邏輯啦,可我覺得,為什麼要讓這麼多人為一個人的錯誤付出生命呢?難道他很特别嗎?——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我沒看出皇帝有什麼特别。他甚至都打不過我。”
她撓了撓下巴,“而且吧……你弟那邊,是微生舒親自去遊說的,他說話可厲害了,我還沒遇到過他說服不了的人。”
“我知道。”黎蘇蘇說。“因一己私欲發動戰争,對百姓生死無動于衷——或許清宇想要的那個天下,盛王并不能給他。”
她感到一陣無來由的低落,但很快就振作了精神:事情已然如此,她又不是酸腐儒生,非得去辯個什麼“忠君還是護民”——解決眼前的事最要緊!
“我想轉道盛都。”她立刻有了新計劃,“你還要和我一起嗎?”
牧越瑤不假思索:“當然啦!”
黎蘇蘇壓不住臉上的笑,心中溫暖極了。
以前在宗門,她幾乎沒有什麼同齡的朋友,現在才有這樣的體會——黑夜也罷、寒冷也罷,有什麼比好朋友在一起更讓人覺得信心百倍的呢?
***
盛都,葉府。
“爹,外面圍着的人什麼時候才能撤啊?”葉澤宇在飯桌上抱怨,“我都好幾天沒法出門了。”
葉嘯瞪他一眼,“吃你的飯。”
葉澤宇立刻認慫,低頭往嘴裡扒飯。
葉老夫人坐在上首,無聲地歎了口氣。
一頓氣氛沉悶的晚飯吃完,葉嘯支走了長子,葉老夫人也遣退了身邊的侍女,母子二人沿着回廊回正房去。
葉老夫人道:“澤宇什麼都不知道也好,不必讓他也跟着擔驚受怕。”
葉嘯點了點頭,扶着母親進了正堂。至于外面黑乎乎的院子、不時發出聲響的大樹,他們都沒在意。
府中仆役大多已經遣散,隻剩下些無處可去、或是不願走的。這麼大的宅邸,總有照管不到的角落,盛王究竟派了多少人潛藏在那裡暗中監視,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大丫頭那邊,有宣城王在,怎麼也不至于危及性命……”葉老夫人顫巍巍坐到榻上,比新年時更顯老邁,“就是不知道囡囡如今在哪兒。不過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這時節,能遠離都城,再好不過。”
“母親。”葉嘯愈發愧疚,沉聲道,“是孩兒無能,連累母親了。”
“一家人,說什麼連累?”葉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再說,咱們也隻是做些準備,或許事情另有轉機呢。”
葉嘯沉默不語。
忽然,近處燈台上的燭焰猛烈搖動。他警覺回望,正堂的門卻自己關上了。一陣水波似的晃動後,兩個人影就這麼在他們面前憑空勾勒出來。
“囡囡!”“夕霧?”
……
将軍府外,忽然起了一陣大風。
狂風卷着沙塵,劈頭蓋臉招呼過來,讓暗中藏身的人着實吃了一番苦頭。等他們呸呸呸把嘴裡的沙子吐掉,擡頭一看,天上月明星稀,分明是個無風無雲的好天氣。
“真是見了鬼了。”
領頭的人朝正堂看去,并沒有發現異狀,隻能摸不着頭腦地在心裡暗罵一聲。
其實,如果他走近些再瞧,就會發現府中衆人和之前有點不同:比如說,每個人的動作都是那麼僵硬機械;再比如說,所有人的眼睛裡都失去了高光——沒錯,留下的隻是牧越瑤制造的夢幻泡影,真正的葉府上下已經被她和黎蘇蘇卷跑啦!
遺憾的是負責監視的人并沒有接到抓捕扣押的明令,不可能沖到葉大将軍面前貼臉觀察,所以注定要失去發現問題的先機。
感謝微生舒轉移國師府衆人的前車之鑒,感謝好面子的盛王給她們留下可乘之隙,在這個月不黑風也不高的晚上,兩個小姑娘連夜跑路,舉家搬遷。
……
裝着葉府上下一衆人的袖裡乾坤符隻能維持半個時辰,離開将軍府後,兩人簡單商議幾句,便很有默契地分頭行動。牧越瑤出城等候,黎蘇蘇獨自去了宣城王府。
“邦——邦——”
隐隐約約,梆子敲過二更。初春天氣,乍暖還寒,熏爐中的紅羅炭靜靜燃燒。
不遠處的長榻上,美人斜倚,盯着手中的繡帕出神。燭光映照下,帕子上的錦繡桃花流光溢彩,明豔如霞。
“小姐。”嘉卉端着托盤進來,“時辰不早了,用過安神湯歇下吧。”
葉冰裳回過神,笑了笑,道:“好。”
嘉卉便将那小小的一盞湯奉上。突然,外面“喀拉”一聲,好似是什麼東西倒了。她有些警惕,立時說:“小姐,我出去看看。”
葉冰裳沒有阻攔,依舊斜斜倚着靠枕,垂眸看藥湯在白玉盞中晃動。
就在這時,對面的窗扇悄無聲息地被人從外面打開了。一個人翻進來,渾身上下透着風塵仆仆,臉面也用一條看不出顔色的披帛胡亂纏裹,遮了個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靈動的眼睛。
葉冰裳:“……”
“大姐,是我啊是我!”來人似乎是怕她受驚之下叫喊起來,所以剛站穩就急着把臉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拆掉。
“二妹?”
“對對是我!”
葉家大姐姐意外鎮定,黎蘇蘇十分欣慰。她小心環顧四周,不料正好和進來的嘉卉對上視線。後者吓了一大跳,驚詫得倒抽冷氣:“二、二小姐?”
黎蘇蘇朝她尴尬一笑,趕緊表明來意:“我剛剛從外面回來,聽說盛王要對葉家動手了,你們快和我一起走吧!”
葉冰裳放下手中玉盞,搖了搖頭。
葉府的事和她有什麼關系呢?從出嫁那天起,葉家,就是她抛在身後、不必想起的過去了。
就算她有被牽連的可能……那又怎樣?她絕不會走。她要的從來不隻是“活着”,而是比所有人都更好地活着。
隻是,她這個落水後變得傻乎乎的二妹,竟還為此特意跑到這裡來,好似完全忘記從前她是怎麼嫉恨自己的。真是有意思。
耳鬓珠钗一晃。她掩下種種思緒,輕笑一聲。
“二妹,你就沒想過,如果我現在喊人,你也走不掉嗎?”
黎蘇蘇不明其意,隻覺得她溫柔的語氣裡透着一點古怪。燭火的光影投在她臉上,似乎讓她變成了另一個人。
但也隻是恍惚錯覺而已。
“玩笑罷了。你是我的妹妹啊。”
葉冰裳起身走過去,替她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衣襟,眉目恬靜,言辭溫婉,“不過,我不會扔下這裡的一切與你走的。”
“可是留在這裡很危險——”
“我相信殿下會保護我。好了,不說這個。你回過府中了吧?姨娘還好嗎?”
黎蘇蘇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問的是她的生母雲姨娘。“你放心,我都一塊兒救走了。”
葉冰裳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有些惆怅又有些悲哀地淡淡一笑。
“勞煩二妹帶她一起走吧。現在這種情況,我也護不了她。”
黎蘇蘇點點頭,還想最後努力一把,“大姐姐,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嗎?”
镂刻鸾鳥的九枝燈潑灑下大片明光,将纖弱單薄的美人籠罩其中。聽到這一問,她無言微笑了一下,招手喚過嘉卉,“送送二小姐。”
……
宣城王不喜奢靡,府中仆役皆循定制,閑雜人等并不多。嘉卉簡單應付過守門的婆子,帶着黎蘇蘇避開巡邏護衛,往隐蔽的角門去。
黎蘇蘇一路上走得心不在焉。
她總是忍不住回味葉冰裳最後的微笑,腦袋裡塞滿了謎團——對方到底是真的不想走,還是不想跟她走?又或者,她這位大姐姐愛宣城王愛得深沉,甯可不顧自身安危也要留在對方身邊?
啊,太複雜了吧!這就是凡人的世界嗎?
黎蘇蘇想得頭痛,沒注意到嘉卉時不時瞥瞥她,欲言又止。
不多時,角門到了。嘉卉打開門闩,外面是空無一人的街道。
黎蘇蘇歎了口氣,剛要跨出門去,身後,嘉卉突然說:
“二小姐,您似乎變了很多。”
黎蘇蘇轉身看她。
嘉卉繼續說:“其實,當初您在葉府對王爺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黎蘇蘇回憶片刻,恍然大悟。
難怪有段時間她覺得嘉卉對自己沒那麼橫眉立目了,原來是聽到了她和蕭凜說的話——當時她好像是去問“正妃變側妃”這件事,還順道造謠了葉夕霧移情别戀?
不過現在不是細究這個的時候。她皺眉道:“所以這次我是真的想幫忙,沒想害你家小姐。要不然你再去勸勸她?留在這兒很危險,就算不為了她,也為了你自己……”
嘉卉卻隻是搖頭。
“小姐要留下,自然有她的道理。我會一直陪着小姐。小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黎蘇蘇不知該說什麼。
嘉卉看她這樣,自己反而笑了笑。
“二小姐,”她難得地放下了懷疑與警惕,輕聲道:
“保重。”
***
迦關。
随着權力更疊,城内的郡守府自然也“改旗易幟”,臨時征用為景軍處理公事之所。此時夜色初至,号角蒼涼,官廨中已是燈火通明。
微生舒處理完糧草軍資等一應事務,交代屬下去辦理,這才有了半分空閑。
打開窗戶望了望月色,他回身煮水烹茶。然而水剛滾過一遍,一道傳訊靈符便從窗外飛進來,落在他的手中。
是謝叙傳回的消息:他竟在盛都城外遇上了牧越瑤和葉二小姐。
微生舒将這封巨細無遺的傳訊仔細看過一遍,讀到牧越瑤用夢境幻術偷梁換柱這一節時,不禁凝住目光。
雖然他早就知道這隻小蝴蝶常有出人意料之舉,這次卻真的是連他都未曾想到的神來一筆——
思忖片刻,他熄了茶爐中的火,喚進門前侍衛交代幾句後,趁夜色往盛都而去。
不比小蝴蝶精的遁術仰賴靈氣、時靈時不靈,微生舒雖然不喜動用道術,但若真用起來,堪稱物與我合,神與境遊,千裡之遙不過動念之間。隻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就在盛都轉過一圈、辦完了要做的事,悠悠回返。
半路上,他遇到了謝叙等人的隊伍。
那是一片遠離盛都的稀疏叢林,方圓十裡不見人煙。幾點篝火在空地上燃着,葉府女眷在馬車上休息,葉嘯則在一旁與謝叙說話:照謝叙那種一闆一眼的性子,兩個人居然能聊起來,也是稀奇。
微生舒又往旁邊繞了繞。
馬車後面的大樹底下,牧越瑤已經睡得四仰八叉,小肚子一鼓一鼓,嘴裡發出很輕但很有節奏的呼呼聲。葉小姑娘與一個圓圓臉小侍女坐在一處,看樣子是想守夜,但也沒抵過困意的侵襲,頭對頭挨着睡得香甜。
微生舒笑了笑,沒有顯露身形,從旁邊取了幾張毯子給她們披上,自己先一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