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看,兩個人的臉色就古怪起來,阮定國再好的脾氣也被這膽大包天的小女兒給氣炸了。
“她這是怎麼想的,僞造我的字,為了留城不擇手段,還有本事搞來了這些章,真是膽大包天得很。”
阮定國一掌把這張紙拍在桌上,坐不住踱步來踱步去,氣急敗壞指着虛空,“她這是幹什麼!我們是革命家庭,她倒是弄虛作假學到了一番歪門邪道的本事!”
阮明暄垂着眼睫不發表言論,這段時間家裡發生的大事,他知道的僅限于書信中的那隻字片語,而且這書信是他爹寫的,有着他一貫而來的風格,寫得簡短卻不容置疑,沒有征求過他的意思。
既然不想他幹涉又早早做了決斷,那這新妹妹惹出的禍事,與他何幹,發愁的應該是他的爸媽。
他呷了一口茶,又拿起茶壺添了一點,茶水傾倒聲在此刻顯得格格不入,他自在悠閑地仿佛和另外兩人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俞美玲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她的大兒子,她做了口型嘴巴微張,“快幫着勸勸。”
得了他媽的懇求,他才慢吞吞接過那張紙端詳,不知詳情怎麼勸。
他快速浏覽裡一遍,薄薄一張紙也寫不了多少東西,沒一會兒,他嘴角一側微彎,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原先略微放松的背脊又挺直了幾分。
這個新妹妹惹出的禍事可真比想象中的要嚴重,真深究起來要帶累一串人,至少這三顆章上第一手經辦的衛生防治所負責人絕對逃脫不了幹系,他可不覺得一個平常身體康健的正常人會誤診出一個高血壓,這裡面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了。
她一個從小接觸不到衛生系統人脈的人,能生的多聰明才可以讓經驗豐富的醫生做出“錯誤”判斷,要知道在衛生系統裡他爸的名字就是一塊敲門磚,不用主動張口,人心多思,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語就能主導一件事情的成功,而一旦倒查,他爸就成了逃不掉的倒黴蛋。
這不考慮後果的性子實在是讓人生厭。
血緣關系的存在會把一家子的榮譽和衰敗都牢牢綁在在一起,她的任何一點被诟病的地方都會阻礙到他們的發展,這一點她實在是沒有同歲的林佩玉做的好。
他面上雲淡風輕,但是略微用力的手指洩露了一些不平靜,他擡眼看了造成這一切後果的推手,眼裡帶出一點不經意的責怪。
這就是他們找回來的好女兒,不顧後果,不知輕重,全由着自己的性子,遲早把一家子人都害了。
阮定國夫妻倆可不知道兒子的埋怨,絮絮叨叨地商量着要怎麼給她擦屁股。
愛之深才責之切,明顯能看出他倆的态度,既然是護着,那他也不會唱反調,順着便好。
他挑了好的說:“這個新妹妹看來也是個聰明人,像爸。”
“聰明過頭了,聰明!甯可她蠢笨一點,家裡也好護着她!”阮定國在氣頭上可見不得一點誇贊,他已經開始後悔上次放她一個人離家,早知道這孩子不止氣性大還主意大,他就該時時刻刻盯着,掰掰性子。
“消消氣,消消氣,你這段時間血壓太高了。”俞美玲一臉憂愁着看着丈夫。
“血壓高還不是給她氣的,這正好,她編造的就是血壓高,正好如她的意,來個家族遺傳。”
呵,他可不想有這樣的家族遺傳,阮明暄拿着那張紙折好,放到茶幾上。
“她就是不信賴我們,我們夠對得起她了,先是給她用了……名額進了醫院,搞出大事被勸退了,留好的供銷社的位置也過期被頂了。”
阮明暄聽着眉毛動了動,耐心聽着。
阮定國的傾訴欲非常強烈,他自認為做的很到位,完全打破了他自己多年來的原則,但是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女兒就是踐踏了他的良苦用心。
“我想着不能讓她下鄉,又豁出去我這張老臉在衛生所給她托關系找了個不用面對病人的職位。她倒好,說我給找的工作都是折騰她,她憑借自己也能找。
也行,她能找到工作靠自己我也得高低誇她一句,前段時間說是找到了一個紡織廠的臨時工,我想想她總算是不用下鄉了,竟然還搞出這麼一個僞造我簽字的事來,她到底想幹嘛!”
“多聊聊會好的,十七歲的人了總能聽得懂話,她不是個笨的。”
也許是因為他跟這個新妹妹沒有感情,他可以冷眼旁觀以局外人的眼光來冷靜評判,他們之間的隔閡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消除的,隻有多相處多談心才能彌補。
“我哪裡抓的住她,沒等我張口,那炮仗就噼裡啪啦說一頓,句句歪理,怎麼能夠好好談”。
“消消氣,消消氣。”俞美林安撫丈夫,要她說這小女兒的脾氣就是像了丈夫,平常冷靜穩重,骨子裡也是個炮筒子,炮筒子生小炮仗,哪裡有錯。
她看看丈夫,又看看家裡唯一一個好脾氣的人,“明暄,要不你去和你妹妹談談,勸她回家來吧,再問問她到底是要做什麼?”
阮明暄看着他的一對父母親,滿是對小女兒的無奈和寬容,眼睫低垂,他把那張紙收好,“行,我明天去她單位找她。”
“哎,我明天跟你說地址,要是她還不肯回來,你拿點錢和票給她,她一個姑娘家在外面不容易,天氣冷了,給她帶點保暖的被褥,我手上這件毛衣就差幾針了,我晚上趕完,你明天一并帶去。”
阮明暄看着那件紅色毛衣,低低應了一聲。
這個家好似刻意遺忘了另一個人。
他走上二樓,路過那一間房間,頓了頓,伸出手把門打開,裡頭已經被改造成了書房。
見着陌生的裝飾和擺設,曾經在這個房間發生的一切溫馨景象仿佛都成了煙雲,他面無表情。
他從來不把希望寄托給别人,也不會透露自己柔軟的内裡給别人,那點子善意隻會變成利劍刺回自己。
他們這樣的人家見過的冷漠人心還少嗎!
她有後悔嗎,為了那一點良心的過意不去,去選擇一條最艱難的路。
看着兒子面色淡然地上樓,俞美玲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有些不對,她捅捅胸口起伏厲害的丈夫,“明暄是不是很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不比那個不孝女好。”阮定國語氣都帶着沖意。
俞美玲喃喃自語:“明暄可和……關系還可以,怎麼會連一句都沒有問。”
“在學校裡曆練總是懂事些,知道了緣由主動規避,這孩子比我倆都要拎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