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要好好做人,别再進來了。”
一道陽光順過樹葉間的縫隙,閃進孫建國的眼睛裡,他不自主閉了閉眼,感受着脖子上沉重的枷鎖被扔下,脖子久違的輕松标志着他的拘禁生涯的終止。
沒有枷鎖他仍舊佝偻着背脊低着頭,聽着耳邊對他的叮囑,沉默不語。
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接受自己作為投機倒把分子的罪名。
隻不過是換點東西,他就有了案底,沉默是他的抗争和不滿,但僅此而已,他沒有能力讓人把他的名字從這段難看的履曆中删掉,這簡單的一句話會跟随他一生。
那人也見慣了這些人鋸嘴葫蘆一樣的表現,揮揮手就讓人走,有什麼辦法政策如此,他們也是聽令辦事。
馬志強趕忙上前把垂頭喪氣的孫建國拽走,低聲道:“你磨蹭什麼,放你走還在那兒做樹墩子,傻了吧你。”
“錢可真是好東西。”孫建國喃喃低語。
聲音輕到隻有攙扶着他的馬志強聽見,馬志強也深有感慨:“錢确實是好東西,錢能買你的命,你知道我打聽到前兩年嚴打的時候,直接槍斃,你就慶幸還能用錢來贖,你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這200塊錢來得及時,這家夥隻遭了一晚上的罪,不敢想要是遲上幾天,這人的精氣神還不得崩潰,幸好幸好。
孫建國聽了馬志強的話,怔愣地回望着關了他一宿的公社,那間屋子那個地方像是一個吞人的怪物,在黑夜的腐蝕中吓破了他的膽子,他咽了咽口水,兩條腿還打着顫。
“别看了,都出來了,踏實點幹活,錢省着點花也能活個人樣。”馬志強安撫着勸,這恐懼還得自己扛過去,别人沒法替。
孫建國沉悶走着,走出好一段距離才走得穩當,他半晌才艱澀張口:“志強,你這借的錢要幾分利?”
來得這麼快,他又本身欠着債,村裡根本沒人肯借他,肯定是找了那些高利貸。想到這裡他就為自己以後的生活憂心,幹的公分怕還抵不上利息,一輩子就是個田裡刨坑的莊稼漢。
馬志強見他能張口問錢的事情,知道他和緩了一點情緒,也安心了點。
他可不會隐瞞真正的功臣,他如實說:“利息不用,但這錢是林佩玉借我的,一個字沒追問,直接交給我。這份情誼,咱們得記住,報答。”
“那麗麗呢?”孫建國又問,她是他對象,怎麼也能出點。
馬志強瞥他一眼,沒好氣道:“我沒找她,你倆都是一個脾氣,錢就存不下,找她多添亂。”
孫建國郁悶踢踢腳,這心裡怎麼這麼不是滋味,自個兒對象蒙在鼓裡不出錢不出力,兄弟對象倒是沒話說夠義氣,這對比好似在嘲笑他眼光不如兄弟。
“郁悶啥,想着趕緊還錢吧,最近你收收心,别再出幺蛾子,你媽那裡我糊弄過去了,說你昨晚在我那裡睡,你自己警醒點别說破了。”
“知道。”孫建國又說,“兄弟,以後我就是你和你對象的小弟,就憑你倆撈我這恩情,讓我指哪打哪。”
“搞得你以前不是我小弟一樣。”馬志強斜睨他一眼。
走了沒幾步,他又想起來事情,“還真有事找你,過兩天分豬肉,你過來幫我一把,我給你留一塊好肉。”
這分肉位置好壞也是他們說了算的,就這點子優勢也是很多人眼熱他那個位置的原因。
孫建國現在可吃不下肉,他是有錢當場花的人,從沒有背過200塊的巨債,他憂郁着說:“我那塊肉你吃了吧,我不配吃肉。”
“說什麼胡話,你這小身闆就該炖點肉補補,笑一笑,大過年的有什麼不高興的轉過年就好了,可别認命。”
“行,兄弟我大口吃肉,大笑過年,去去黴運,把嫂子也叫上。”
馬志強聽着那兩個字,臉蛋通紅,拍了孫建國一掌,惱怒道:“什麼嫂子,什麼話都往外說,那就是小林同志、佩玉同志,小心給她招禍。”
“你們不是處對象嗎,我私底下說有什麼不可以。”孫建國被拍了一個巴掌暈暈乎乎不曉得那句話有啥問題。
“哪有處對象,這就是沒有的事。”
“那我還見你們頭對着頭在那裡不知道幹嘛,難道不是親嘴。”
“去你的,我跟她學知識呢。”
“哦……”誰信。
孫建國撇撇嘴,愛誰信誰信,反正他是不信。
不過林佩玉這同志确實人不錯,沒有架子,又熱于助人。
“你她那裡多走動,我沒告訴她是你借錢,你也跟她道個謝,真是多虧了她,這也是她全部的積蓄了,我看她比剛來的時候憔悴了不少,那雙手多了不少皲裂,你要是有心,給杜麗麗帶護手油的時候也給她帶上,外面利息都不止這個數。”
“那當然,還用你說。”
*
旋開雪花膏的蓋子,手指習慣性去挖,卻沒觸碰到濕潤的膏體。
林佩玉從繁複喜慶的紅色窗花中收回視線,她看了一眼完全空了的雪花膏,抿了抿唇,把盒子又旋上。
最後一盒雪花膏也沒了,她歎了一口氣,把盒子刷洗幹淨放進行李箱裡。
行李箱裡堆起了用完的盒子和空置的黃桃罐子,今天又添了一個雪花膏盒子進去,這些擦拭得發亮的玻璃罐和各色包裝的鐵質盒,她舍不得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