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聲音有些飄忽,說不清是震驚還是惆怅,隻是非常恍惚:“我知道我總是沉睡……但從沒想過已經過了這麼久。”
分神期修士的壽命不足兩千年,石中人也算個小天才,活着時攏共也沒幾百歲,萬萬沒想到死後睡上幾覺,竟已過去萬年歲月……
“……一萬年啊。”
茶涼也有點唏噓:“……想想看挺可怕的。”
可怕在哪裡呢?可怕在過去了一萬年,語言文字竟沒有多大變化,可見修仙界的發展早已停滞。茶涼也說不好為什麼,隻是覺得這樣不是很好,卻說不出所以然。
他收斂了思緒,垂眸看向黑色石頭,指尖在小錘上微微摩挲:“我覺得你現在應該思考的是,你還有什麼用處?”
那紙上的地理位置九成他都沒見過,想來歲月變遷,修仙界風俗因傳承未改,地理風貌卻變了不少,這份資料算是廢了大半。那麼他究竟還有何理由,留下這麼個來曆不明的魂魄呢?
“……”
石中人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卻不像之前那麼求生欲強烈了,大概是意識到歲月變遷超乎想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消沉:
“……如果是這樣,那我對你來說可能确實沒有什麼大用了。”
他勉強打起精神,卻還顯得有氣無力:“也許我記得的那些秘境什麼還有留下的,不過恐怕得你帶我實地去看去找……我還記得一些我們當時流行的功法秘術,你感興趣我也可以寫給你。”
“别的,”他自嘲道:“可能确實沒什麼用了吧。”
頓了會兒,他又問:“那你要殺了我嗎?”
茶涼反問:“你不想活下去了嗎?”
“想啊,當然想了。”
石中人歎口氣:“就是忽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至少萬年過去,滄海桑田。他認識的人恐怕十不存一,想想就突覺索然無味。
棕發少年若有所思,指尖在小錘上無意識地來去,過了一會兒,反手收起了碎金錘。
石中人“看”到了:“……你不殺我嗎?”
“暫時沒有這個打算,暫時。”
茶涼想,殺一個沒有還手之力、也沒有求活之心的家夥有什麼意思呢?至少目前他能确定自己有絕對的優勢,那麼暫留他片刻也不是不行。
但既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就不能“石中人”“石中人”的叫了,他就問:“你的名字?”
“說實話,”他說,暗含警告:“别再[故弄玄虛]。”
——指石中人之前用“玄虛道人”的名号糊弄他……雖說不是沒人起這個道号,但茶涼是不信他之前說了實話的。
石中人:“……”
石中人:“……徐逸仙。”
久未提及自己的名字,他似有片刻恍惚:“清徵有逸仙,疇昔下南極。我名徐逸仙,道号至遊子。”
想了想,他又歎息:“……你不必對我太戒備……我是景修。”
茶涼沉默。石中人——徐逸仙意識到什麼:“……該不會景修傳承也沒了吧???”
“不……還是有的……吧。”
茶涼也不确定。畢竟景修是非常偏門的傳承,和食修一樣現今都隻有極樂宮保留着傳承,卻比食修更稀有,至少天魔之戰後,壓根沒聽過還有景修這門傳承了,茶涼也是聽父母閑談才知道的。
但如果徐逸仙确實是景修,那倒的确不必對他太過防備,因為景修傳承,對心性的要求極為苛刻。
三千大道皆可登仙,而景修,景修——顧名思義,是以景入道。人均旅行家,走遍大江南北,主要靠頓悟提升境界,堪稱對資質心性悟性要求最變态的一支傳承。
大概也是因此,繼任者才寥寥,以至于沒落至此;但在遙遠的過去,景修的确是塊招牌,像醫修會給人治病救人的印象,景修的刻闆印象就是“獨善其身”、“一片冰心”。
他們往往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隻按自己的意願做事,隻對自己無愧于心;但往往也心思純粹,沒有害人之心,堕魔率更是低得令人震驚。
所以在過去,當一個人說“我是景修”,就證明他對旁人不會有什麼威脅。這群旅行家真就到處遊山玩水,完全可以當路邊的花草樹木無視之。
簡言之——人形背景闆。
至于徐逸仙說自己是景修,茶涼倒還是信的。這就能解釋為什麼他知道那麼多寶地,旅行家誰還沒幾個旅行日記小本本……
“不過,現在景修隻有極樂宮還可能有傳承了。”茶涼說:“你是極樂宮門人嗎?”
未曾想徐逸仙卻問:
“極樂宮是哪家?”
-
茶涼遇到了一隻石中人。
本以為隻是個廢物點心,卻不曾想,這個石中人是不知十幾萬年前的老古董罐兒。
“抱歉這麼晚又給你傳訊,希望沒有打擾你休息,其實我今天……”
茶涼捏着靈犀玉牌,猶豫片刻,沒有說石中人的事,隻低聲道:“……勞煩昭昭幫我問一問玉鑰,是否給過我一塊黑色石頭?”
訊息傳出,他低低歎一口氣:本沒想這麼晚了還打擾陸昭昭休息,但這事卻不得不問一下。
要是能直接問玉鑰,那當然是最好,可惜玉鑰不似人類,用不得靈犀玉牌;修為又太低,距離遠了借契約傳訊也難,隻好出此下策。
但凡玉鑰現在有築基期,也不至于這麼麻煩。
說到麻煩……
茶涼看向黑石,徐逸仙正在呼呼大睡。大約之前的事耗費他太多精力,竟也說睡就睡,此刻一點動靜也無了。
茶涼拿碎金錘比劃了幾下,确定這家夥是真睡死了。這會兒才能放松一些心神,感受到難言的疲憊。
“真是……”
麻煩。但也不好說,遇到十幾萬年前、活蹦亂跳的殘魂,話本都不敢這麼寫,說出去也隻會讓人覺得非常離譜,偏偏他就是遇到了。
但茶涼竟很難說這算不算是他“黴運”的一種。畢竟一個來自過去的魂魄,可能是危險,可能是機遇,雖然茶涼對自己的運氣不抱希望,但他其實還是有意識到一件事:
他的運氣,大概可能也許,正在變好。
這事兒不太明顯,不是從0到100的突兀大轉變,隻是潤物細無聲。他仍會磕磕絆絆,或因馬虎遇到些不大不小的麻煩,但發生的好事更多,得到玉鑰,收獲寶物……
如今遇上徐逸仙,也不能說不是件好事。一個十幾萬年前的活化石,也許本身就是一種難得的财富,不過不是對于他而言,若是回去交給父母,他們也許能從中獲利,最終自然能澤及他自己。
這樣想來,竟也是一種幸運。這種幸運在他過往的人生裡從未出現過,從前的茶涼常常覺得,投胎到禦靈宗宗主腹中已經耗盡了他所有運氣,才會因此諸事不順,便是見到機緣,也往往鏡花水月般流失。
緣何現在就會有這樣的改變呢?思來想去,其實環環相扣,若向前追溯,恐怕還是源于——
遇到了陸昭昭。
若非遇到她,他便不會在此建造木屋;不建造木屋,就不會因要清除威脅而前往飲血蛇巢;不處理飲血蛇巢,就不會遇到玉鑰;不遇到玉鑰,便不會得到徐逸仙。
世間因果,一飲一啄,莫有前定。茶涼感受到一種命運一般的必然,仿佛他與陸昭昭的相遇,是某種命中注定,是打開某段命運的鑰匙。
正像她為小鼠取的名字……“玉鑰”,它是打開寶藏的鑰匙,而她——
是打開他嶄新人生的鑰匙。
“也不知……”
也不知徐逸仙說,他擅長追女修……是不是真的?當然,茶涼也不是想聽他的教導,隻是這化雨秘境裡其實也沒什麼能讓他傾訴心思、尋求解惑的人,身旁除了心上人,便是情敵,他也确實是拿不準……
到底,怎麼追求女孩子才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