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墨城的第二天,陸昭昭休息得還不錯。
這當然歸功于崔玄麒的睡前故事。麒麒師侄在這方面是專業的——蔡陽漫就是他和崔崧瑤看大的,崔崧瑤又是個很大大咧咧到馬虎的性子,所以蔡陽漫幼時,崔玄麒就已經無師自通講睡前故事了。
陸昭昭小的時候,也常聽崔玄麒的睡前故事。所以昨晚她的“惡作劇”可不是無的放矢——
她就知道,來找麒麒,一定能睡個好覺。
也因為半夜去找人,思來想去便吃了幼化糖,其實不全是為了捉弄人。不過看起來她的糖吃得還是少了,居然沒堅持到早晨……
有點尴尬。不過也隻有一點。崔玄麒表現得很正常,陸昭昭也沒多想。實話說,她雖然是崔玄麒的師叔輩,但相處起來卻真像師兄妹,親昵是自然的,多想是沒有的。
她的注意力還完全在“尋找阿修大作戰”上。
“昭昭不打算去青城了嗎?”
花容時顯得有些意外。陸昭昭則短暫地掙紮了一下,說:“我明天去。”
離婚宴還有幾天,兩個城市又這麼近,确實不必急于一時。花容時也沒多想,隻道:“那我先去看看情況。也多年不去了,待我探一探,再給你當向導。”
他又看蕭聿:“阿聿,你留下,看顧昭昭。”
陸昭昭哭笑不得:“我有亭曈和麒麒,不會出意外啦!”
她把蕭聿也推走,便振奮起精神。孟錦迎瞧她亢奮的樣子,不由好奇:
“你今天打算做什麼?”
“我今天——”
……抓阿修。這話不太能說出口。一來,陸昭昭一旦暴露出自己和魔修有聯系的事實……
三庭會審即刻上演,小昭速被捉拿歸案.jpg
二來,她心裡也不是很想把阿修直接暴露出來。真把阿修扭送天道盟,固然一勞永逸,可現在還沒證據他做過什麼壞事,陸昭昭也并不想一棒子打死。
——他還是給她帶來過一些歡樂的。
所以,想了想,她說:
“我要多買點書回去。”
不論阿修之前假扮成了誰,現在是什麼模樣,既然她和他碰過面,就證明在這幾天她的行動軌迹上,大概率會出現他的蹤影。
陸昭昭也相信,以阿修的性格,絕不會放棄來騙她一下……
她等着他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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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是陸昭昭也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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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櫻敏覺得自己運氣是有點差的。
她其實知道,這樣盛大的婚宴,陸昭昭會來的幾率很大。但同樣的,來客如此之多,再加上分流到兩個城市,碰面的概率其實很低。
不論如何,她反正是不會為了這件不太可能出現的事情就放棄一個和世家交好的機會。和那些大人物不同,何櫻敏自己是拿不到請帖的;不過她數年來的經營不是白費,長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結果,就是蹭個邀請并不困難。
這次婚宴固然喜慶,對何櫻敏而言,卻是個再好不過的機遇。世家婚宴,赴宴者多少有些身份,她若能結交一二,自然最好不過。
為此,她提前便已做足籌備。随那位有請柬的師兄一同,提前數日便來到墨城。一番談笑交接,師兄便提議帶她去轉轉。何櫻敏心裡知道,這位師兄對她有些心思,但她既不點透,也不拒絕,隻是微笑着應下,做足了溫婉順從的姿态。
很多男人喜歡這幅模樣。何櫻敏并不介意用表面上的順從,去謀奪好感與利益。
一無所有的人必須用盡一切辦法向上爬去。
何櫻敏從不覺得這很丢人。
可是這份自以為的堂堂正正,在街上偶遇那個女孩時就忽然消融得始料未及。何櫻敏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想在對方發現之前就立刻離開;可陸昭昭好似本身就在找她一般,她一轉身,她反倒立刻就看過來。
驚喜地叫起來:
“敏敏!”
何櫻敏真想逃。
她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近距離地見過陸昭昭。她不曾再去見她,也不曾再跟她說話。偶有的聯系,隻是隔着靈犀玉牌三兩句,雖然何櫻敏仍在關注陸昭昭的動向,可她卻從不承認這點。
她不承認,自己還關心着陸昭昭。就好像她沒法面對,陸昭昭還關心着她的事實。
何櫻敏真想逃。
可已經被打了招呼,再逃走顯然太晚。她總不能丢下這位師兄——盡管他顯然毫無眼色,遲鈍地問:
“是櫻敏師妹認識的人嗎?”
好在他也沒有笨到家。同為天衍宗弟子,盡管陸昭昭戴着帷帽,他遲了一會兒還是反應了過來,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陸——”
這下,就是何櫻敏想走,這位師兄也不願意走了。顯然,盡管對何櫻敏有些好感,可要是能跟第一美人搭個話,誰又會不情願呢?
師兄于是熱情地笑起來:“陸……師叔祖!好巧……原來你和櫻敏認識啊!”
何櫻敏:“……”
她頭一次開始後悔,自己怎麼會跟這麼一個蠢蛋搭上線。盡管這讓他顯得很好騙……但這幅蠢樣子,居然也有跟陸昭昭搭讪的勇氣……
這份自信誰給他的?是秦令雪提不動劍了嗎?
以及——
就是讓何櫻敏自己來說,她也覺得這位師兄的人品能力固然還過得去,卻連給陸昭昭提鞋的資格都不配,自己倒還沒什麼自知之明呢。
師兄:?
這位師兄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心目中那溫婉可人的櫻敏師妹,這會兒刀了他的心都有了,自顧自和陸昭昭沒話找話起來。陸昭昭倒是很友善,見他也是天衍宗弟子,很禮貌地回複了幾句,才迫不及待地将目光轉向了何櫻敏。
“敏敏。”她說:“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何櫻敏垂下眼睛,并不看她。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很不正常的事态。何櫻敏早就學會裝模作樣,即使面對着讨厭的人和事,也能得體地應對,露出低眉順眼的模樣。
但唯獨陸昭昭……唯獨面對陸昭昭,她心不在焉、如坐針氈。就好像陸昭昭是一團火,而她是蠟燭,多待片刻,就會被融化殆盡。
她能夠聽到嗡鳴。
虛幻的,從腦海深處響起,像是一陣耳鳴。像是眼前的一切墜入暈眩的泡泡,在轟鳴聲裡,她其實聽不清對方嘴唇開合所吐露的話語。
自然也沒法做出應答。直到師兄急得拍了她一下。
“櫻敏師妹……櫻敏師妹!人家跟你說話呢!”
他用了些力氣,所以何櫻敏被輕微的疼痛喚醒了。嗡鳴聲小了一些,她輕聲說:
“嗯。我在。”
帷帽少女卻不說話了。奇怪的是,即使隔着面紗,何櫻敏能夠感受到她的目光。而師兄還在解釋:
“櫻敏她不懂事,我替她賠個罪——”
“敏敏怎麼樣,我當然是知道的。”
何櫻敏尚且沒對師兄的話做出什麼反應,陸昭昭卻開口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輕柔,語氣卻帶了嚴厲:“她沒有做任何需要賠罪的事情,道友大可不必如此。”
“這……也是。也是。”
師兄讪笑起來,卻也沒有氣惱,态度好得不可思議。他當然也不是什麼暴脾氣的人,但着實有點令人讨厭的自大,可此時在陸昭昭面前的姿态,卻溫順得如同羔羊。
這份溫順的根源,何櫻敏自然很清楚。她有心說點什麼,卻始終無法張口;反倒這位師兄,倒是很快調整好心态,又開始攀談了。
隻是這次,陸昭昭沒有再順着談下去的意思。她十分禮貌,卻又十分堅定地道:
“我和敏敏許久不見。不知道友可否給個機會,讓我們單獨聊聊呢?”
師兄走了。
他的表情有點遺憾,但依然顯得非常聽話。何櫻敏感到松了口氣,卻又立刻提起了心,微微低頭。
嗡鳴聲仍在繼續。一切都在變得模糊,像隔了層半透明的琉璃。她仍心不在焉,直到一隻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額頭。
女孩擔憂的聲音終于清晰地響徹:
“你的臉色好白……莫非生病了嗎?”
“……沒有。”
何櫻敏勉強回神:“我隻是……最近休息不太好。”
“是嗎?那要多注意休息才行啊。”
女孩這麼說着,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摸了摸之後,就捏在掌心。
“手也好冷啊……我給你暖暖吧。”
她拉着她的手,慢悠悠往前走去。何櫻敏跟在她身側,感覺自己像是一個遊魂。
“敏敏最近過得怎麼樣呢?”
“還好。”
“這次也是來參加婚宴的嗎?”
“嗯。”
“那……方才那位道友,是你的朋友嗎?”
“是的話,”
何櫻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你要指責我嗎?”
女孩似乎顯得很驚訝。盡管面紗讓她的樣貌十分朦胧,那份驚訝還是傳達得清晰。她搖了搖頭,說:“我不會指責你。”
她說:“我相信你所做的決定。隻是……”
她頓了頓,才擔憂地看過來。
“他方才打了你的肩膀……”
她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