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怎麼收場?
她向台上看去,易禾已經拉着新娘疾奔而出。然而她還沒能踏出儀式台的範圍,一名詩家長輩便向前一步,淩空揮筆。
“畫地為牢!”
金光閃爍間,宛若在空中畫下一道囚籠,鎖死了易禾的逃跑路線。她隻能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詩家人,轉身朝另一邊突圍。
然而那位文修隻是冷哼一聲:“停車茫茫顧,困我成楚囚——!”
陸昭昭:“哇……哇……!!”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雖然……非常擔心易禾和詩驚鵲,但陸昭昭還是忍不住要在心底對自己講——
【下下下下個周目,我要玩文修!!!】
多帥啊!這是真的“言出法随”,“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而在台上,易禾的去路已被封死。這當然是一種必然的結果——她不過是金丹期的普通修士,而詩華兩家的大能今日聚集于此,絕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這場婚禮。
但易禾筆直地站着,從她冷靜堅毅的面容足可看出,她仍未放棄,也絕不後悔。
詩家文修輕歎一聲。
“抱歉了。我可不能讓你帶走這位新娘。”
易禾扯了扯嘴角,并未搭話,而是急速思考着該如何突圍。然而就在此時,新娘輕輕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抱歉。”她說:“我不能跟你走。”
易禾呆住了。
她徘徊了那麼久,掙紮了那麼久。她曾決定放手,卻還是在最後一刻回頭。決定搶婚之時,易禾非常清楚這樣做的後果——被浩天府除名,被詩華兩家通緝……最差的結果,是命喪當場。
……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說她沖動也好,說她愚蠢也好,可确确實實,易禾知道,她沒有辦法看着詩驚鵲嫁給他人。事已至此,易禾不怕浩天府的除名,世家的追責,她可以和全世界為敵,甚至不顧自己的生死。
可她沒想過——
要是詩驚鵲,不願意跟她走呢?
絕望與空茫将脆弱的軀體貫穿,女修一瞬間如墜冰窟。然而就在刹那之後,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宛若天籁:
“因為……要跟你走的人,是我。”
易禾怔怔地回頭。從台下緩緩走上一位女子,她鳳冠霞披,面戴紅紗,在新娘身邊駐足。兩位“新娘”,宛若對鏡自照,無論身高體量,均驚人地一緻。
易禾的表情一片空白。
而詩驚鵲微微一笑,新娘松開手,退到一旁。詩驚鵲則伸出了手,将易禾的手握住。
“不過我想,現在,你還是跟我走吧。”
她牽着易禾向中心走去,易禾傻傻地跟着。她傻傻地,被侍從們披上紅衣,傻傻地,被戴上了紅花。
傻傻地聽着司儀喜氣洋洋道:
“請諸位賓客見證——今日,兩對新人之婚契!”
“請新人——華家、風明修士:華佳庭,新人——詩家、照華修士:詩飛螢,結契。”
“請新人——詩家、南枝修士:詩驚鵲,新人——浩天府、木槲修士:易禾,結契。”
陸昭昭眨了眨眼,想起方才司儀的說辭是——
【同賀華家之子、詩家之女,兩姓聯姻。】
她又取出請柬,仔細一看——
【華佳庭】
【詩驚鵲】
但兩個名字之間,沒有“與”,也沒有注明新郎與新娘。
她忍不住笑起來。
“詩姐姐……”
這是早就策劃好的麼?答案似乎不言自明。但這顯然是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局面,易禾也決計想象不到。
所以在台上,她的表情堪稱一片空白,眼看着是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樣子,像個提線木偶,被詩驚鵲溫柔地牽引着。直到好一會兒,她才迎着詩驚鵲那含笑的目光,呆呆地道了一句:
“……我沒獵大雁。”
詩驚鵲撲哧笑出了聲:“你這……呆子!”
她看向易禾的目光如此溫柔,笑容裡無奈而帶着柔情。她拍了拍手,便有人呈上托盤——
那其中,正是一隻大雁。
“我獵了。”詩驚鵲說。
易禾于是沒話說了。她近乎受寵若驚地接過大雁,又去沃手……直到匕首被遞到手中,詩驚鵲望着她,毅然劃開了手指。
血珠帶着決心落入酒中。
然後她凝視着她。
“你願意嗎?”
願意與我結契,從此同生共死。不離棄,不負心,不為生存繁衍,隻為情投意合。
你可願意,與我立得此約?
易禾看着她。
她能夠看到,詩驚鵲溫柔又堅定的雙眼;她能夠看到,賓客們灼灼的目光;她能夠看到,詩華二家人的微笑,連方才阻攔的那位文修,此刻也無奈笑起。
她能夠看到另一邊的一對新人,華佳庭多麼自然地和詩飛螢站在一處,二人帶着相似的笑意;能夠看到天上霞雲,是兩個世家為了今日,特地布置的美景。
但在這一切之中,最耀眼,也是唯一耀眼的,當然是她的阿鵲。
易禾看着她,也隻能看着她。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成永恒,耐心地等她做出一個無法再回頭的決定。
匕首是冷的。
冰涼,有千鈞重,是冰冷的現實,沉甸甸的未來。但她要用這柄利刃去破開一條新的道路嗎?
金丹期修士隻有兩百餘歲的壽命,她與她之間隔着陽壽;世家的小姐和落魄的修士,她與她之間隔着地位;同為女子生存于世,她與她隔着性别……
無論怎麼想,都沒有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可看着詩驚鵲的雙眼,易禾想到更多。
她想到,初遇時的懵懂,再遇時的激蕩;她想到,在那些同遊的歲月,二人是怎樣一點點相知;她想到,在那麼一個月色曼妙的夜晚,如月宮而來的少女怎樣自然地親吻了她,而她又紅着臉握住她的手。
她想到分别時她的淚水,明明已經做出了自認為最正确的選擇,卻仍心如刀絞;她想到自己無數次的努力與掙紮,沒有一刻能看到希望。
她想到,為了布成今日此局,詩驚鵲究竟要付出怎樣的努力,才能說服自己固執的家人,來做一場豪賭。
而當她想到這一點,忽然就不再有猶豫。
一息,兩息……
易禾短暫的天人交戰,在詩驚鵲的眼中卻那麼漫長。這位看似從容的新娘,心中并沒有自己表現出的那麼鎮定。她的心砰砰直跳,害怕得到一個不如意的結果。
但很快,她看到對面的女子笑了起來。
“我是個粗人,不會說那麼多好聽話。”易禾說:“但如果你問我願不願意,我隻能告訴你——”
“——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寒芒劃過,鮮血相融,分酒入杯,合卺而飲。
司儀大聲道:
“契成——”
詩驚鵲笑起來,眼角含着淚花;易禾握住了她的手,替她拭去眼淚,直到對方又露出明媚的笑來。
一瞬間就好像回到兩百年前,懵懂的幼時。有個小女孩被牽着來到院中,而另一個女孩回眸,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來啦。】她好像這麼說:【來得好晚哦。】
而小田跑過去……
緊緊地,将她的手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