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拓沒想到毛将軍會說這種話,之前他和毛小豆到姑孰那會,那裡的世家公子們和後來劉肅民的家宴之上,那些漢人子弟哪一個不是在痛斥胡人野蠻又殘忍,搶了漢人的土地殺了漢人的百姓,胡人都該死。即使是能把阿拓和胡人這整個群體分開對待的毛小豆,對于胡人的基本觀點也并沒有差别太遠。
“您……難道不恨胡人當初的所作所為嗎?”
“恨啊,我畢竟是個漢人。”
“那您為什麼又說胡人沒什麼可指責的?”
“這塊土地,這塊……漢人稱為故鄉的大好江山,你和小豆子今年兜了這麼一大圈也該都看見了,這天下有富庶的中原之地也有清秀的江南魚米之鄉,這是何等的寶物。我們的祖先率先到達這塊土地,找到了這塊寶物,自然就成了祂的主人。可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們即使是寶物名正言順的主人,卻永遠都沒法停止别人對祂的觊觎,畢竟人人都向往美好不是嗎?”
“這世上,并非沒有願意尊重弱者,不貪圖弱者手中寶物的強者,但這需要強者靠着道德和慈悲來不斷地自我約束和壓抑。可這種道德和慈悲并不是弱者能指望的,可以預先假設它必定會且一直會存在于強者身上的東西。”
毛将軍說到這裡又灌了自己一口酒,然後放下手裡酒壺惡狠狠地盯着阿拓。
“我恨胡人不夠道德慈悲,更恨漢人變得軟弱無能,是這兩者一起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若今後有一年不太平,會死很多人,那麼這兩方都應該先怪自己,是我們的無能和無德害死了自己。”
219.
“難道,就沒有其他的結局了嗎?比如就像現在這樣,兩邊隔着黃河各自遙遙相望,誰也不幹涉誰?”阿拓帶着真心求教的表情慢慢上前兩步,好像他們倆在這裡的對話就可以左右胡人與漢人的未來一樣。
“那就要怪黃河無能了,畢竟它并沒有天塹到讓胡人過不來漢人也過不去的地步。”
毛将軍輕笑一聲,側過頭看向黃河的方向,這會黃河已經冰封了,如果找個水流低緩地勢平坦的地方,就能直接行軍過河了,所以每個冬季也是虎牢關上下特别警戒北邊南下的季節。
“難道漢人胡人隻要碰見間,注定隻有你死我活一個結局嗎?”
有些事實其實小孩子都能明白,就像太陽會每天從東邊升起一樣簡單,但若真的要問為什麼會這樣的話,又沒有人能夠回答。
“我也不知道,仔細看看的話,你們好像也沒有比我們多一個眼睛少一個鼻子之類的。”毛将軍甚至有空開了個玩笑,但是想當然耳,阿拓并沒有被逗笑。
“所以,到底為什麼胡人和漢人一定要有一戰呢?”毛将軍說這句話時擡起頭望着天空,因為走近了的緣故,阿拓能聽清這位将軍聲音裡的哽咽。
一向樂觀開朗的毛将軍難得用一種失控的語氣質問上天,而阿拓不知道該怎樣反應,于是呆立在原地。
“原來胡人牧馬漢人種地,可是自從北面入了關後,皇帝也開始大力鼓勵農業,現在的北面社稷的根本也在農業了,所以這一點上兩邊一樣了。原來胡人說胡語寫胡文漢人說漢語寫漢文,但現在在北面的皇帝的硬推之下有些胡人也開始再多學着說點漢語寫點漢文,那麼這一點好像也沒太大區别了。原來胡人散發不戴冠,漢人束發加冠,但皇帝好像也讓他的朝野束發加冠了,看來連這一點都不用在意了。”
“胡人做了這麼多的努力,漢人也是一樣,胡人的服飾、家具、飲食、甚至騎射的本領,我們能學的都在學,實在不能學的我們也嘗試着去理解。”
本來還在翹着脖子看着天,細數北面的政權這些年的為政措施的毛将軍突然低下頭看向面前的阿拓,可惜因為他這個典型的漢人身高也比阿拓要矮,于是最後還是要微微擡着頭。
“阿拓,胡人和漢人已經開始變得很像了,為什麼我們還是隻能打起來收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