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先生,你來的時間着實不太巧,我部正在血祭仇敵,可汗他要主持祭儀,這種鮮卑人内部的事情,你一個漢人最好還是請回避吧。若有什麼急事要找可汗的,那就在外面等一會,以可汗他對你的偏愛程度,等會一定會先聽聽你想說什麼的。”
本來如雕塑般沉默地看着血祭的大薩滿突然轉過頭來接了這麼一句話,而從他的話裡顯然能聽出,這位王庭部落裡的精神領袖不太滿意諸葛承對于阿拓的影響。
“長老。”阿拓喊了一聲大薩滿,卻沒有說什麼其他阻止的話,然後他重新拾起自己的刀,在一陣沉默後終于開了口,“阿承,讓石虎讓開吧。”
諸葛承重新回頭再次看向那對母子,女人搞不清諸葛承是誰,為什麼他一個漢人卻能讓胡人的可汗這樣地在乎,她帶着一點點重燃的希望側過身體,毫無保留地将她懷中正在喝奶的孩子展現在諸葛承面前。
“救救他,求您了。”女人無聲地一遍遍對着諸葛承重複着自己的祈求。
“陛下,在我身後的是一個嬰兒。”
諸葛承知道他自己在做一件很無謀的事情,在阿拓别過頭那一刹那他的态度就已經足夠鮮明了。而大薩滿的警告也已經直白到隻差再一句“胡人的事漢人滾開”了。諸葛承當然也已經深刻了解到别人對于他涉入此事的看法,事實上本來要他自己來評斷的話,如果漢人的事不應該讓胡人插手,那的确胡人的事漢人也不該去管。
甚至再退一步來講,乙弗部做的是謀反大事,這哪怕留給漢人來審判都是個誅九族的結局。可是部落的結構和漢人的家族不太一樣,乙弗部雖然對比起王庭部落來說隻是個小部落,但人口數量也有差不多近萬,那對于漢人來說,就是接近一個小城的人口了。
所以在諸葛承看來,他們現在在做的不是誅九族,而是屠城。縱然他的請求未必能救下九族之列的首領的孩子,但也許總有希望救下他身後正在哀嚎的某些人。
“先生,血祭的規矩就是如此,嬰兒也好老人也罷,我們既然對着祖先發了誓,隻要這些人和這些讓族人慘死的人有關聯,就一個也不能放過他們。”
面對大薩滿的解釋,諸葛承隻能低下頭慢慢在阿拓面前下跪,此刻的他甚至有點可惜人類表示臣服卑微的姿勢隻能到此為止了,因為這之後他要說的話絕對是把阿拓這個君王架到了進退兩難的位置上。
曆來君王最好的工具和最大的阻礙裡都有一項叫做祖宗規矩,沒有活人能制約在人世間登了頂的帝王,于是隻能借助虛無缥缈的上天或者含笑九泉的祖宗。臣子們如果要建議君王們做什麼事,那就借來天意或者祖宗規矩大概就能成事;如果要阻止君王們做什麼,那也搬出天意或者祖宗規矩多半就能廢事。
而現在,諸葛承,一個漢人,跪在了一個胡人的君王面前,試圖說服他違逆自己的祖宗規矩。
妖言惑衆擾亂朝綱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陛下,您要做的是王,不是區區王庭一個部落,不是鮮卑一種種族,而是所有胡人的王。您的成王路上不會總是一帆風順的,遇到的每個部落也不見得都能見面就對您俯首稱臣的,難道今後每一次這樣的對抗,您都要這樣趕盡殺絕嗎?恐懼可以為您創造一時的聲勢,卻不能讓他們徹底歸心,如此殺戮是明君所不為啊。”
阿拓臉上的表情很無奈,諸葛承說的這些其實他都知道,所以最早當他的部下們叫嚣着要進行部落血誓的時候他是猶豫的。如果讓他來定,他隻是想将對方參與這次戰争的所有男性斬盡殺絕就夠了,然後女人和孩子充進自己的部落為奴為婢,至于剩下那些老人除了那些有特殊技能外的就由得他們自生自滅就好了。
可是不幸的是,在阿拓還在和他們拉扯讨論的時候,一直負責照顧諸葛承的侍者突然進來在他耳邊回報說諸葛承快不行了。當然諸葛承本人是不知道這一段的,這大概是他被救回來一兩天後的事情。
阿拓隻是在聽到那個消息的一刹那就瞬間明白了,為什麼在場這些将士們可以憤怒到這種地步,而他剛剛試圖展現的所謂的“仁慈”,不過是事不關己時的假裝同情罷了。等到諸葛承瀕死的消息一出,血祭的事宜立即被眼睛充血的阿拓一錘定音,而他本人則丢下會議沖進王帳裡去關心諸葛承的狀況了。
好在最後諸葛承的求生意志還算堅定,所以才從那一次瀕死的狀況裡熬了過來,但因他而決定的部落血祭卻因此正式地開始了,而那些護佛候部男女老少的怨魂,在諸葛承的夢魇裡說的那句“都是因為你”也就多少有了那麼些合理性。
可是現在,這場血祭的起因本人跪着祈求停下祭祀,但阿拓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怕他内心很贊同諸葛承的觀點也是一樣。
“先生倒是懂得為可汗着想,但我部這一次留守後方的人裡有半數人口死于乙弗部之手,此等深仇大恨哪裡能是尋常對抗可以比拟的。何況先生你本人不也因此重傷至今未愈,縱使你們漢人有那什麼仁義當頭,能恕了對方的罪過,我部剩下那些至親死于非命的兒郎們可不會接受你們漢人的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