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得有……一兩萬人吧”
負責報信的士兵和毛小豆都在同一個位置看着遠遠那一小叢螞蟻一樣的黑點,心裡換算了一下挪近後那一小叢的規模到底會有多大。
“你們繼續盯着對面,我去将軍那裡彙報此事。”毛小豆吩咐了城牆上巡邏的士兵進入全力戒備狀态,然後急急地奔向了毛将軍的所在。
在毛小豆視線不及的對岸天空,一隻海東青由黃河的上遊一路飛來最終停在了皇帝伸出的手上。他像往常一樣解開了海東青爪子上的紙條,看到了“已就位”的訊息,然後他轉身看了看身後集結的人馬,十五萬大軍裡的十三萬人已經同花弧一樣在那座山裡的各處山洞中待命,而皇帝身後的就是剩下的兩萬精銳。
皇帝指了指早就已經在渡口等候多時的大量船隻,示意他的部隊可以陸續登船了。
“兒郎們,多年來你們一路随我出生入死,由鮮卑祖地開始統合大小各個部落,一統北方諸國。如今,偌大天下橫在我們面前的唯有一條黃河,黃河對岸就是漢人的虎牢關,而虎牢關後,就是洛陽,是漢人富饒的江山。”
“大軍聽令!随我拿下虎牢關,這天下終将是我鮮卑人的天下!”
當皇帝的人馬在對岸開始登船的時候,毛小豆全速沖進了毛将軍的書房,又一次因為太過情急而忘記用軍銜來稱呼毛将軍。
“爹!!對岸似乎有不正常的人員集結,玉門渡的渡船集結數量也遠超平常,這有可能是敵襲!對面的皇帝真正的目标也許根本不是函谷關而是虎牢關!”
與毛小豆的氣急敗壞不同的是,此時的毛将軍一臉的氣定神閑,整個人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毛小豆進來時他正在對着銅鏡整理自己的儀表,在确定自己的束發和衣着看起來完美無缺後,毛将軍從一旁取過象征他一州刺史身份的正式進賢冠戴到了自己的頭上。
毛小豆此時才發現了毛将軍的異常,平常衣着一直很随意簡樸的毛将軍居然穿上了他的整套刺史朝服。然而這整套繁複的布衣裝束卻和毛小豆剛剛彙報的軍情自相矛盾,于是毛小豆忍不住問了一句。
“爹,敵人有可能正在對面集結,他們馬上就要攻過來了,您不披甲上陣嗎?”
“披甲?不必那麼麻煩。”毛将軍邊說邊起身到了書房一側,他從一個架子上取下一把羽扇裝模作樣地搖了兩記。
“這扇子終究是和晉朝的朝服不相配啊……算了,反正天氣也還冷,今兒個就不搖扇子了。”
把扇子放回架子的毛将軍卻依舊沒讓毛小豆省心,相反的是,他從最下層的琴架上把他的琴抱了起來。
“今天還是就彈個琴吧。小豆子,你找人幫我把這條案幾擡到城牆上去吧。”
毛小豆被毛将軍突如其來的這些反常舉動吓到了,他以為毛将軍因為他自己一連串的在對面皇帝面前的失算,導緻一時不能接受後有點方寸大亂了。大敵當前守将第一個亂是什麼後果,毛小豆連想都不敢想,所以盡管質疑上級是他平時不會做的事情,但他還是對着毛将軍吼了出來。
“您是虎牢關的守将,大敵當前不能自己先亂了分寸。我們的确是被對面虛晃一槍把剩下的兵力裡能調動的都送去了函谷關,但也許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也有可能對面皇帝野心太大想分兵同時取下兩座關卡呢?”
“就憑他手裡這點人馬,哪怕關裡如今隻剩五百人了,我們靠着虎牢關要守住自己還是綽綽有餘的。到時候隻要函谷關那裡的戰事有所緩解再回兵來援,我們定能讓那些人有來無回。”
毛将軍聞言深深地看了毛小豆一眼後,欣慰地笑着點了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到時候别忘了要這麼做就行,現在來叫個人幫我把案幾搬過去,那個香爐也記得一起帶上。”
“爹?你到底在說什麼?!大敵當前還管什麼彈琴啊,您就打算用這個守虎牢關嗎?!”
在毛将軍認真梳洗打扮和毛小豆疑惑不解的時間裡,黃河對面最先出發的那些渡船已經到了漢人這一邊。純粹隻是穿過黃河的話,的确是不需要花弧他們那一趟船那樣要花去那麼多的時間。
而皇帝本人也在第一批到岸的人群裡,漢人并未在這邊的玉門渡設置任何防禦力量,反正不管走哪條路他們都得進虎牢關,隻占領一個玉門渡對于胡人來說毫無意義。在胡人到達之前,已經嗅到氣氛不對的民間漁船和附近百姓早就跑得精光了,于是留下了一個空空蕩蕩的渡口留給皇帝來集結他的人馬。
現場一片嘈雜聲響,下船的牽馬的整隊形的各種聲音加上黃河的水聲混在一起,以及皇帝日常一直深陷在圍繞着他的怨靈的各種慘叫聲裡,按理來說這時如果不特别凝神注意的話,皇帝應該已經聽不清任何聲響了。但是皇帝偏偏覺得自己能聽見在遠處通往虎牢關的路上,有一串鈴铛聲由遠至近地傳了過來。
“叮鈴鈴,叮鈴鈴。”
随着鈴铛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皇帝奇妙地覺得他的世界也跟着一起安靜了下來,這就好像他剛剛才殺過一個人那樣。這樣的情況過分反常,以至于皇帝不由得看向了鈴聲傳來的方向,然後他就發現,此時早已空無一人的官道上,有一匹木馬獨自悠閑地朝着他走了過來。
從來處變不驚的皇帝,在看清那匹木馬和木馬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馬鈴铛的樣子之後,瞬間變了臉色,過分震驚的他甚至連呼吸都跟着亂了節奏。
“小……小魏?”
在毛将軍的書房裡,此時阿拓也得了消息趕到了,他也是一照面就被毛将軍這莫明又隆重的一身驚到了,于是他也有點不知所措地看看毛小豆又看看毛将軍。
“正好,你也來了。”毛将軍對着阿拓點了點頭後又轉向了毛小豆。
“你剛剛問我到底在做什麼,其實……有件事我瞞了你一輩子。”
毛将軍斂去在毛小豆和阿拓面前慣有的随意笑容,神色一旦肅穆之後連眼神都看上去深邃了幾分,讓一旁的阿拓直覺在此時此刻有種重新認識了他的荒謬感,而毛将軍的下一句話就證明了兵家人的直覺還是相當可信的。
“小豆子,你爹我啊——”毛将軍說到這裡話音一頓又笑了,但這一次的笑容裡不再有親和,而是帶着運籌帷幄算盡天下的自信。
“其實本來姓的是諸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