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承沒有想到此時的韻娘還有一口氣在,于是他沖上去将韻娘抱進懷裡檢查對方的傷勢。
“小……豆子…興……哥哥…先生……求……”
然而檢查完的諸葛承心又涼了下來,因為韻娘的傷勢屬實太重,諸葛承也是無力回天。韻娘也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掙紮着說出家人的名字并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諸葛承。
“你放心,他們都很好,都很好。”
諸葛承哪裡敢告訴韻娘毛興剛剛死在了寨門外,隻盼着臨死前能給韻娘一些安慰。果然在聽說家裡人沒事之後,韻娘掙紮着說出了一句“拜托”之後也同樣在諸葛承的懷裡閉上了眼。
直至此刻,這座山寨又在諸葛承手下經曆了第二次全滅的過程。
“呃啊啊!!”
而諸葛承則跪在這座滿是死人血腥氣的山寨裡抱着頭尖叫悲鳴。
274.
諸葛承又一次覺得一切都是他的錯。
如果在他發現這座山寨裡又被一些山賊樣子的人占據了的那一刻起,就如兩年前那個諸葛承那樣一腔熱血除惡務盡的話,他至少能救下毛興。而若是他不在那處無人山坳裡一味地想要再現自己去到鬼谷時的奇遇,隻為了對着裡面的先輩們發洩一通他自己的不滿情緒,那麼韻娘說不定也不用死。
這世道就是這樣,在人可以吃人的亂世裡,如果有能力的強者不做點什麼,那弱者就真的沒有任何指望了。如果強者們足夠無情,可以冷眼看着弱者在這悲慘世道下怎樣用力掙紮卻依舊被吞噬被肢解的話,那他們的确不用去在意什麼,憑他們的能力,足夠他們獨自活得逍遙。
可偏偏有些強者身上的道德還沒有被這亂世磨幹淨,于是他們被迫着卷入這場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悲劇裡,将弱者的喜怒哀樂生死存亡一同背負到自己身上。自那一刻起,強者與弱者成了命運的共同體,感情在這具共感的軀體裡肆無忌憚地傳播,于是痛苦接踵而至,讓人甚至分不清來源和方向。
正如諸葛承現在所感受到的那樣,他和阿拓作為個人的時候明明是如此的契合,一人耕種一人放牧,一人煮飯一人烹茶,一人彈琴一人舞刀。可一旦他們和各自的族人綁在一起,成為了一個更為泛指的漢人和胡人的代表,留給他們的可能性唯有一人為我一人為敵,于是曾經的谪仙墜落黃泉,張開眼睛既是阿鼻地獄,六道輪回都不得解脫。
弱者也好,強者也罷,都隻能在這樣無情的世道裡苦苦掙紮。
一隻石虎來到韻娘身邊,伏下身體将她的屍體馱了起來,而另一隻已經馱着毛興屍體的石虎也走了過來,這對死亡時間相差不過片刻的夫妻此時再度聚在一起。
諸葛承沉默地跟在石虎身後離開這座寨子,這一次沒有阿拓幫他清理那些屍體,于是諸葛承得以看清了山賊們的長相。除了在寨主那裡對韻娘施暴的那幾個男人看起來還算健壯以外,在寨子其他地方到處可見餓得皮包骨頭滿臉滄桑的山賊們。
如果在其他地方遇見這些人,諸葛承隻會當他們是哪個快要被沉重生活壓垮了的老農,日日掙紮隻為求一個果腹。而事實上差不多也應該是如此,在一切所謂本分的求生手段已經用盡了之後,他們一個個選擇落草為寇。
諸葛承當然沒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更遑論聽過他們的故事和遭遇,他隻是在寨門外的時候,在毛興死在他懷裡的那一刻,就已經給山寨裡面的每一個人定好了死亡的罪名。
也許他們中的一些人死得并不冤枉,被邪惡世道逼到過不下去的人化身為邪惡本身,他們從其他尚且還善良的弱者手裡搶奪活下去的資源,變成了十惡不赦的強盜。但也許他們中的某人今日剛剛到寨裡,還沒想好未來該何去何從,還在迷茫間就稀裡糊塗地死在了石虎的爪下。
這與王庭的血祭何等地相似,諸葛承隻是選擇了在乎那兩個和他更有交集的人,而其他所有的人則被用來陪葬。當強者的内心有了偏愛和歸屬,那些被劃在外面的,不相幹的弱者們唯有等死而已。
于是不用再去鬼谷問那些前輩們,站在一地屍體裡的諸葛承終于想明白了一切,漢人裡有弱者,正如胡人也是一樣。而他和阿拓身為各自群體裡的強者,因為還存着内心的善良和堅持,于是他們隻能站出來,不問緣由也不求因果地站在自己族群裡的弱者們那一面,拼死與對面對抗。
“我們……終有一日在黃河邊再見吧。”明白自己眼前隻剩一條路可走的諸葛承面向北方,說了一句遲早會實現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