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裡感人至深的情景紅筝看不到,夢境如同牢籠将她困住,一覺醒來腦中昏昏做的夢全然不記得。
“姑娘,你醒了。”丫鬟德音端着湯藥進屋,扶她坐起。
紅筝面色不改慢慢喝完藥,漱口之後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德音,我今晚想去遊湖,賞合江夜景。”
德音哪裡敢應,昨晚見到紅筝半身都是血,吓得她雙腿發軟,幾乎跌坐在地。
“姑娘傷勢未愈,不宜移動。”
“我傷在肩頭,不在腿腳,如今隻是有些疼,遊湖不礙事的。”紅筝握住德音的手,“若是不放心可讓讓門外的人跟着。”
黑甲侍衛是長公主府訓練出來的,武藝高強,有他們在安全多了,小郡王那邊也好交代。
德音思來想去,答應下來:“那奴婢去準備,晚間來請姑娘。”
紅筝目送德音出門,心中默念:
對不住了,德音。
她隻差最後一步。
今夜的合江岸邊格外熱鬧,懸燈結彩,笙箫鼓樂不斷,據說是綁架案的苦主們包下了整座酒樓,宴請許知府和許公子,慶祝剿匪大勝。
岸上燈火輝煌,映得近岸的水面燈影幢幢,滿目碎金。
江中飄着一艘小巧精緻的畫舫,青色的帷幔被江風吹得微微揚起,露出兩道曼妙的女子身形。
“姑娘,岸上酒樓好生喧鬧,那聲音咱們劃到湖心還能聽到。”德音言語含了幾絲厭煩,但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聽說與綁架案有關的人都去了,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見他們邀請姑娘。”
“德音,莫要如此說,那等宴席豈是我這樣身份能夠去的,若是去了,也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還是不去的好。再說我有傷在身,不便出席。”
德音聞此,不再多言。黑甲侍衛在岸邊守着,并未上她們的畫舫,她才說話大膽了些。
紅筝懶懶地趴在矮腳桌案前,兩頰酡紅不掩姿容秀麗,儀态慵懶自帶一股風流,隻是眉尖若蹙似有愁緒。她瞥了一眼岸上燈火,繼續盯着手中的酒杯,片刻後仰頭一飲而盡,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風情。
受傷之人是不該喝酒的。
然而茶水她一滴未碰,甚至偷偷藏了一壺酒,一到船上便開始喝,德音攔也攔不住。
德音知曉她慣愛飲酒,偏偏酒量還不好,便打算等她醉了睡過去再回風月樓。
“姑娘,姑娘?睡着了嗎?”德音轉過身來見紅筝趴在桌案上,燭光昏黃,襯的烈烈紅衣也溫和了色彩。
德音輕手輕腳給她披上一件外衣,正準備去叫船夫把船靠岸,不料紅筝擡手拉住她,眼睛都未睜開,摸索着遞給她一個手帕包裹的東西。
“這是贖身文書和戶籍,你拿好。梳妝台給你留了銀子,回去之後便拿了自行離開吧。”
德音大驚失色,死死握住紅筝的手,幾乎哭出聲來:“姑娘,您這是不要我了嗎?德音自小跟着您呀,不要趕德音走。”
紅筝緩緩擡起頭:“并非趕你走,我待你如何天地可鑒,如今還你良家身份,是讓你可以去過屬于自己的日子,不必再跟着我。”
風月樓裡多的是苦命之人,父母雙雙病逝後八歲的德音來風月樓賣身葬雙親,五兩銀子換一個人的自由。
典賣自由何其廉價,贖回自由卻要花費百倍,樓裡多的是姑娘拼了命想贖身脫籍。
“姑娘就是最好的,姑娘善良赤誠,德音願意一輩子跟着姑娘。”德音大哭起來。
“一輩子跟着我?小郡王打算這次帶我一道回京,日後入郡王府,規矩森嚴……還是自由身好。”紅筝笑着調侃,眼中秋水潋滟,緩緩溢出,她擡手輕輕拂過。
“原來姑娘是這般打算。”德音想到船頭守着的黑甲侍衛,冷硬的像個石頭,自己散漫慣了,若是跟姑娘入郡王府後辦事出了差錯,死傷難免。
“莫哭了,你拿了錢去鄉下買些田地收租,整日想吃什麼吃什麼,不需要伺候人,要是悶了,買個丫頭來陪你解悶。倘若緣分到了,還可尋良人嫁之。”紅筝繼續安撫,德音耳根子軟,面上表情已然松動。
果然,德音被紅筝描繪的生活打動了,拜謝:“都聽姑娘的,德音多謝姑娘恩德,日後定嘗嘗燒香拜佛為姑娘祈福。”
德音的事情解決了,紅筝又趴回桌案:“我睡會兒,等靠岸了你先回去,我今晚啊,要去江中賞月!”
德音應聲,擦幹眼淚安下心來,翻開戶籍,“何德音,郦城人氏”幾字躍入眼簾,心髒砰砰砰撞擊胸膛,是歡呼,是雀躍。
許是暢想到未來安逸滋潤的生活,她掩面笑出來。
一炷香後,她們的畫舫靠岸,又慢慢回到江中。
德音迎着如白晝般明亮的街市燈火,向前走去,耳邊是熱鬧的人聲,雜耍戲法、小吃湯飲、各種各樣的玩意商品應接不暇,原來街上是這樣繁華有趣。
紅筝所在的畫舫正巧在月亮倒影旁,她船内伸出沒受傷的手臂,握住青色帷幔劃動江面,仿佛是在撈月一般,引起陣陣漣漪。
水中月,霧裡花,得不到的。
紅筝坐到船舷仰頭望月,鳥兒結伴掠過天空,她朝外倒下,“咚”的一聲江水漫過全身。
漣漪過後,江面恢複平靜,青色帷幔失了牽引随波遠去,船夫靠在船頭打瞌睡,呼噜聲時斷時續。
月亮漸漸西沉,江中倒影也跟着遠去,怎麼可能停駐在一處呢?
願為飛鳥,自由來去。
翌日天微亮,船夫急匆匆拍響了風月樓大門,手指顫抖地舉着在船艙内發現的書信,喊着:“出大事了,快開門,出大事了!”
在雜役的叫罵聲中,風月樓老鸨奪過信定睛一看,霎時悲從心起大哭起來,不久後樓内一片混亂。
那信落款處,“紅筝絕筆”四個字,鮮紅刺目。
“這是發生何事了?你們三人一臉沮喪。”元襄之問道。
這兩日他們三人在客棧中忙着作考題對練,好不容易完成,今日得空出門遊玩,居然未到午時便回來了。
“先生,花魁姐姐自盡了。”葛潇潇低聲道,她在街上被頭戴幕籬的謝琦貞叫住,丫鬟手裡拿着紙錢白燭,詢問之下才得知紅筝跳江之事,大吃一驚。
元襄之翻對練記錄的手停下,很是疑惑:“自盡?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