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祖母教授,塗鴉之作而已,祖母已過世多年。”元襄之回答道。
原來是家傳絕學,孟維光頓感失落,眉眼耷拉下來:“對不住。”
孟維光于書畫一道上很是執着,又有孟教谕的冠年賭約,他迫切需要名師指點,與其無頭蒼蠅般找他,不如推薦去書院。
元襄之思索一番,試探着說道:“孟公子何不去京城?明德書院的先生之中不乏畫技高超者。”
“明德書院?我爹說明德書院男女學生一同上課,有違禮法……”孟維光越說聲音越小,有些不敢擡眼看元襄之。
原來外界是這樣評價明德書院的。
元襄之神色嚴肅,說道:“世人有男女之分,學生亦是如此,明德書院自三十五年前創辦時便是男女一同上課,孟公子可是覺得自己比不過女學生?”
“沒有、沒有,我在縣學多年,也曾想過去别處求學,隻是我爹不同意,若我要去京城,還得過我爹這關。”
孫紹和适時回頭,問道:“不如本官給你爹寫封信勸一勸你爹?”
縣令開口了,他爹多少會給幾分面子,孟維光激動得拜謝:“多謝縣令大人。”
他又看向元襄之,說道:“還不知兄台名諱,若是我有幸考進明德書院,可會遇到你?”
“在下姓元,名襄之,我帶學生遊學至此,到秋日方歸,屆時孟公子可來尋我。”元襄之答應道。
“一言為定!”
隋妤君心思不在琵琶女身上,把他們的對話全部聽進了耳朵,元襄之不愧是明德書院的先生,口才了得,幾句話就招了個學生進去。
團扇輕搖,琵琶女的唱詞傳來:“舊夢難斷,新恩未報,幾番苦作樂,與天訴,卻道喜悲看飽。”
百姓有苦楚難事習慣于向上蒼祈禱,求神拜佛,希望得到庇佑或者願望成真,但天上哪有這麼多管人間閑事的神佛,命運到底是掌握在自己手中,隋妤君這般想着。
不知不覺間,琵琶女唱完了,赢得滿堂喝彩,觀衆朝台上丢了不少賞錢,她抱着琵琶行禮,下了戲台,出來一個小丫頭飛快撿完賞錢。
曲兒也聽完了,隋妤君起身走走,活動筋骨,看到孫紹和不知從哪裡找來紙筆,正在寫信,孟維光一見她慌忙避開眼神,低下頭。
她又走到元襄之身邊,他拿着一幅地圖在看,元襄之感覺到她的靠近,大方将地圖分享與她。
地圖上的郦城、赤縣皆用朱筆圈出,按照路線來看,下一站是曲安縣,旁邊有一行小字批注:四月初觀放水節。
今日是三月二十,要在四月趕到曲安縣,路上要花三四天的時間,這麼算來他們在赤縣待不了幾日了。
夜間,三個學生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元襄之與大家說了日程安排。
孫紹和表情龜裂,幾乎維持不住笑容,很快調整過來,感歎道:“襄之,下次相見不知是何時,我以茶代酒,今夜共飲此杯。”
“年底吏部考核,孫兄或可進京述職。”元襄之說道,與他碰杯。
孫紹和說道:“前年我任期滿,吏部大考評了個中中,在赤縣連任一期,今年是小考,怕是去不了京城。”本朝官員三年一大考,每年一小考,考核結果關系到官員的升降調動。
“今年或有不同。”元襄之點到為止,将茶水喝盡。
“先生,你與孫大人說這些也不避諱着我們。”梁其文眼裡滿是玩味,像是因為自己窺見官場一角而隐隐興奮。
“你們是我的學生,師者如父,你父親在家中可會避諱你?”
梁其文沉默,他的父親每每回到家中,必言語譏諷幾句禦史台的官員胡亂彈劾。
“明德書院設立入學考試、男女同學,在京城非議衆多,若非江寒青院長的帝師名頭頂着,還不知會遭受何種排擠打壓。為官也是這個道理,全憑自己為國為民的忠心是不夠的,還要審時度勢,尋找靠山。遊學結束後書院大考,你們可得給我掙份臉面,别叫其他人比下去了。”
元襄之一番話說完,三個學生聽得認真,唯有孫紹和在一旁忍俊不禁,他的好友又開始誘哄了。
“可先生你都不願意做官,與我們說的為官之道你自己認同嗎?”馮久年說道,安瑞伯府的榮華富貴幾乎全是倚仗皇後娘娘才得來的,他自己極不情願提起這層裙帶關系,若是全靠皇後娘娘,那他一輩子都脫離不了安瑞伯府,他是庶子,嫡母冷落兄長忌憚,讀書做官是分出府的唯一出路,最好也能外放,遠離京城。
元襄之假裝咳一聲,不經意間發現隋妤君神色低落,注視着團扇一語不發,莫不是是自己方才說話說重了,讓她聯想到已故的隋大人,心中郁悶?
孫紹和接過話茬:“以我經驗來看,襄之說得沒錯,好了,等你們考上進士再說這些也不遲,早些休息吧。”
孫紹和開口,大家紛紛起身回房,元襄之故意在院子裡逗留,葛潇潇過來問他:“先生,我們這次試題是誰的第一拿到玉佩呀?”
“你們可将家書帶回來了?”元襄之問道。
三人點點頭,這是要給他評選第一的,自然要帶回來。
“明日寄回家中吧,待你們收到回信我再選出誰是第一。”
三個學生:???
先生沒說要寄回家呀?
他們洋洋灑灑引經據典,梁其文以行文秀麗得到了縣學學子的誇贊,但他父親最厭惡這等華而不實的文章;葛潇潇言自己當如父兄,女将軍以戰死沙場為榮,而“戰死沙場”是母親最忌諱的;馮久年在信中提到“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被父親看到了會更加不喜他,有皇後娘娘在,安瑞伯府必能永保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