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潇潇率先進來:“先生,這個是我從廟會上赢的老鷹,給您玩玩兒。”
梁其文放下一隻香囊:“寺裡蚊蟲多,先生可以戴上這個驅蟲香囊,老闆說挺好用的。”
馮久年放下一個竹筒:“竹筒裡是雪梨山楂糖水,先生口渴了可以喝,一點兒也不酸。”
三人極有默契,一句廢話也不說,迅速離開了元襄之的禅房。走遠之後,他們互相問對方在桌上有沒有看到與試題相關的内容,三人紛紛搖頭,先生在上面蓋了張紙,什麼都看不見,看不出來誰得了第一。
直到三個學生走遠了,隋妤君才進門,她把一疊麥稈畫擺在桌上的空處,說道:“今日你不去廟會可惜了,好多有趣的東西,這是麥稈畫,我第一眼便喜歡上了,你覺得這些好看嗎?”
元襄之在桌前坐下,把麥稈畫一一拿起端詳,錦鯉的鱗片和小貓的毛發做出了層層疊疊的效果,栩栩如生。
隋妤君站在桌子斜對面,背着光,聲音輕快:“你若是喜歡,我送你。”
元襄之頭也不擡,一幅一幅麥稈畫看過去,問她:“全送我還是挑一幅?”
“全憑先生喜歡,當作你這幾日夜裡送我回房的謝禮。”隋妤君說道。
元襄之手一頓,原來是還人情的,他還當是特意送他禮物,就像好友那樣,像他的學生們那樣,互相分享。
他擡眼望向她,手裡拿着一幅麥稈畫:“我選這幅垂絲海棠。”
“先生好眼光,我也最喜歡這幅。其他還有喜歡的嗎?可以再選選。”
“不了,這幅很好。”元襄之撫上海棠花瓣,其他的錦鯉、小貓再生動也不及海棠花豔麗奪目。
隋妤君将其他的麥稈畫收起來,關切地問道:“你的腿傷如何了?大夫讓你靜養,你卻每晚拄着拐在大殿外頭等我,若是耽誤你養傷,我可成罪人了,何況你本就是為救我才受的傷。”
元襄之低頭瞥一眼小腿:“傷口已經結痂,很快會恢複如初。”
“這麼嚴重的傷口怕是會留疤,我肩上的傷便留了疤。”隋妤君說道。
元襄之目光落到她肩頭,思緒控制不住,一股莫名的情緒肆意生長。她肩上的傷是在盤龍幫為小郡王當長槍時受的,哪怕小郡王有瘋病,她也願意舍命救他,那又為何要逃離呢?思及此,元襄之把江寒青院長信中的消息告訴她。
“京中來信說小郡王在京中封了官,皇城司副使,監察百官民事。”
“意料之中。”皇城司是個好地方,天子近臣,長公主安排得宜。隋妤君坐下,直勾勾盯着他:“好端端的,提他做什麼,我在問你的傷。”
元襄之捏緊外袍的手指松開,避開她的眼神:“故人近況,知會你一聲,如若你不喜,日後我不再提。”
“隋妤君與小郡王可不是故人,風月樓花魁與小郡王才是,可惜佳人已逝,元先生怎麼忘了呢。”
她的聲音悅耳,面上含笑,卻叫元襄之心中懊悔,懊悔自己為何要說起小郡王之事,明明……明明前一刻她還在關心自己的傷勢,而自己的那番話無疑是往她痛處撒鹽。
向來口齒伶俐的元襄之此刻絞盡腦汁也不知道眼下該回答她什麼話,一時間覺得自己笨嘴拙舌起來。
隋妤君看出他的窘迫,麥稈畫已送,不好再留,于是起身告辭:“先生好好休息,下回有好玩的東西我再送來。”
元襄之欲起身送她,被她攔下,隋妤君臨走前還體貼拉上門。
“咔哒”一聲,木門關閉,擋住了外頭的陽光,不多時,窗外響起了蟬鳴,知個沒完。
夏季悄然到來。
桌上擺了許多東西,麥稈畫、香囊、竹筒、編織的老鷹,還有一疊書信。三個學生送禮的心思明晃晃寫在臉上,都想争玉佩。元襄之揭開蓋住書信的宣紙,江寒青的信在最上面,結尾處寫着“盡人事,聽天命”。
當初,他為祖母守孝三年,孝期結束孤身一人到京城備考,高中後他立馬去找從宰執之位緻仕的江寒青,與他籌謀複起明德書院一事。長公主一派與新黨之間波雲詭谲,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要去做一件犯死罪的事情,讓一家認定為與反賊勾結被封禁二十年的書院重新複起,難于登天。
在那個雨夜,他把自己的秘密全盤托出,告訴這位第一次見面的老人:“這是祖母的遺願,而且我相信人定勝天,祖母不會讓我輸!”
年過花甲的江寒青答應了,回複他:“盡人事,聽天命。”
四年過去,明德書院不僅重新開辦,還吸引了不少德才兼備之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隻是,當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隋妤君,卻不知怎樣做才能叫她開心。
元襄之犯了難,思來想去後得出一個辦法——到佛塔上炷香問問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