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襄之腦袋昏昏沉沉,感覺身體忽冷忽熱,腦海中飄過無數場景,從記事起的模糊記憶到閉眼前的關切面孔,他仿佛被鎖在床上,動彈不得。
不知何時,他聞到一股淡淡暖香,如同鑰匙解開了扣住他身體的枷鎖,眼皮得以睜開。
素色床帳映入眼簾,是谷山寺的禅房,喉中發癢,他咳了幾聲,驚動了一旁看書的女子。
“你醒了。”
隋妤君放下手裡的書,走到床前查看元襄之的狀态,依舊是用手背觸摸他的額頭。
“退燒了,要喝水嗎?”不等他回答,隋妤君倒了杯水端來。
元襄之撐起身子靠在床頭,杯子裡是溫水,喝下後不光淺粉的嘴唇得到潤澤,四肢百骸也覺得舒緩開來。
“還要嗎?”
他搖頭,目光在房間内環視一圈,隻有隋妤君在,窗外看不見日頭,一時間分不清時辰,問道:“什麼時辰了?其他人呢?”
“酉時末。久年在給你煎藥,潇潇和其文守了你一天,半個時辰前才回房休息。”
“一天?”元襄之疑惑。
“是啊,晨間看完日出你便高燒暈倒,我們請來大夫忙活好一陣,現下總算是退燒了,你感覺如何?” 隋妤君解釋道。當時她親眼看到元襄之的眼睛閉上,脫力倒在馮久年身上,好在大夫看診後說是着涼風寒,退了燒便好。
元襄之正欲回答,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隋妤君打開門,馮久年端了托盤進來,她低聲說了幾句,馮久年行至床前,欣喜道:“先生,你醒了,快些喝藥吧。”
元襄之接過藥碗,一大碗褐色半透明的湯藥,濃重的藥草澀味,不算難聞,他不作猶豫一飲而盡。
“我好多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不必在此照顧我。”
隋妤君和馮久年面面相觑,腳步一動不動。
“是有什麼話要與我說嗎?”元襄之擡眼望着二人。
“你一天未進食,我去廚房拿點吃食過來。”隋妤君溜走,給了馮久年一個鼓勵的眼神。
馮久年雙手背在身後,手指不斷纏繞,欲言又止,葛潇潇和梁其文休息前特意囑咐他等先生醒後問一問到底是誰得了第一。
“早晨先生說日出之後會有答案的,所以我想問問這次的玉佩歸誰所有。”
元襄之心下了然,原來是問這個,他問道:“你當初為何要來明德書院讀書?”
馮久年沒想到先生問了這個問題,斟酌了言辭,慢慢開口:“幼時貪玩開蒙晚,後來請了大儒在府中教授學問,奈何學生資質愚鈍,夫子氣走了十幾個,最後實在沒法,來明德書院考試,誰知運氣極好,考進來了。”
平常官宦子弟五六歲便開蒙識字,馮久年一直痛快玩到了八歲,直到大哥去太學讀書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該讀書了,于是他去找嫡母商量,嫡母動作很快,給他請了大儒在府中授課,還誇他有上進心,可是他學得慢,不僅惹夫子生氣,父親也罵他蠢,後來不知怎的連皇後娘娘都知道他氣走十幾個夫子的事。
十二歲時,府中的夫子再次請辭,此後一年裡,無人再願意上門來教他讀書。他隻好把夫子留下的書翻來覆去背,姨娘看見了心疼得一邊擦淚一邊責怪她自己不受寵。他告訴姨娘自己很喜歡讀書,書中有許多先賢智慧使人明智,他渴望像大哥那樣去太學讀書,隻是他太笨了,與姨娘沒有關系。
沒過多久,京中傳來了明德書院複開的消息,他起初并不知道明德書院的背景,隻是聽說過了明德書院的初試便能進去讀書,不似其他書院一聽他的名字馬上拒之門外。他打算去找嫡母說此事,一進花廳,看到大着肚子的姨娘在為父親捶腿侍奉,見他走來,嫡母身後的丫鬟不動聲色接過艾錘,他說明來意,卻被父親嘲笑不自量力,一腳踹向他,他不敢躲開閉上眼睛承受,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落到身上,慌忙擡頭一看,姨娘倒在他身前,痛呼不止……
後來姨娘早産生下了九妹妹,他獲得了出府考試的資格。
“我記得你考試那日的考官是我。”元襄之回憶道,那一場考試來了二十個人,平民百姓有之,官吏子女有之,論起身份,馮久年是最尊貴的,也是答題最認真的,坐在第一排,字寫得不算好。
“那一場考的貼經,你是全場唯一一個全部答對之人,我隻點了你通過。”
聞言,馮久年震驚地擡眼,元襄之繼續說:“你并不愚鈍,相反于讀書一事上,你比他們都專注,你是我親自招錄的學生,何必妄自菲薄?”
馮久年幾乎感動得落淚,明德書院的入學考試算得上是他第一次被外人認可。他考進明德書院後才知道書院院長是曾經的帝師江寒青大人,他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姨娘,九妹妹開心得甚至尿了他一身。大哥得知他考進了明德書院,譏諷書院裡是一群烏合之衆,勸他早日退學安分留在府中,他自然不願意,低着頭告訴大哥他隻是想讀書而已,大哥甩袖而去。
“多謝先生開解,我自知天資有限,卻也想知道與同窗的差距,他日定說不定能趕上。”
“其實,”元襄之頓了頓,将心中想法說出:“其實你們三人之間我分不出第一,書信的考題是想讓你們了解父母對你們的态度,父母之愛子方式各不同,難分孰好孰壞。所以這一回的玉佩,給不出去。”
馮久年低下頭,行禮作揖道:“學生明白了。”
“你可會怨我?”元襄之問道。
馮久年搖搖頭,他并無特别的感覺,也許是早已做好了最後一名的準備,如果代入梁其文或者葛潇潇,那可不一定了,他們二人向來是要争一争的。
這時,隋妤君端了吃食進來:“今日谷山寺裡忙,廚房裡沒人,我随意熱了幾樣,元先生将就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