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
“襄之,畫穩些,若是将我眉毛畫得難看,我今日便不出門了。”
元襄之無奈:“你坐好。”
到了京郊桃林,此處桃花開得正盛,粉紅一片,如雲似霧,連地上也鋪就一層粉色,清風起時,花瓣翩翩而落,落了人滿身。
隋妤君拿了竹籃去撿桃花花瓣,一朵一朵撿的仔細,要花形完整的,要新鮮無腐的。
“襄之,前些時日我去書院接你,遇到昀西,他端着一盤桃花餅在吃,他問我要不要,我見他手裡的桃花餅焦黃泛黑,餡料也漏了出來,便拒絕了他。如今想來,那盤桃花餅該不會是你在雲來居的學習之物吧。”
她沒有聽到元襄之回應,又喚了一遍他的名字,還是未應。
她慌忙回頭,見他倚坐在不遠處的桃花樹下,雙目緊閉,仿佛是睡了過去,淺色的長衫和烏發上落了不少花瓣,襯得君子如玉。
隋妤君放輕步子來到他身邊,食指伸到他鼻下。
幸好,是溫熱的,還有呼吸。
一時間,眼中起了水霧。
她放下竹籃,坐在元襄之身側,垂眸低語:“襄之,你要陪我久些。”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寂靜,元襄之緩緩睜開眼。
“可是做了美夢,我瞧你都不願醒來呢。”
元襄之笑了笑,看到旁邊裝了花瓣的竹籃,牽着她起身,溫聲道:“我們回去吧,我早些做給你吃。”
“好。”
……
隋妤君醒來時,眼角一片冰涼,心中的疼痛壓得她喘不過來,看到外頭天還未亮,青黑籠罩,她才放肆大口呼吸起來。
可是鼻腔又酸又澀,眼底很快蓄滿淚水。
“下棋聽雨,作畫讀書,你說過要陪我一生的。”
“可你的一生那樣短。”
“你的手劄我看了許多遍,你寫在每本手劄尾頁的永受嘉福我都看到了。”
“你放心,我不會尋死,你那般努力希望我活下去,我不會辜負你的心意,自由而無畏,我會做到的。”
“隻是,我很想你……”
……
隋妤君在臨縣住了下來,閑時會到城中收留孤兒的慈安堂教孩童讀書習字,她根據元襄之留下的手劄摸索着教學。
可一個月後,她發現自己好像不是當先生的料,反而被孩子們帶着四處撒野。
譬如跑到别人家的魚塘裡釣魚,被人發現後,主人生氣大罵,孩子們雖然畏懼但都站在她身前,不讓主人的口水沾到她身上。
“鄭老哥是吧,多少銀子,我都買了。”
當晚慈安堂吃了一頓豐盛的魚宴,水缸裡還養着沒吃完的魚,它們自在地遊來遊去。
譬如剛學會寫自己名字便在城中各處白牆用木炭留下名字,被巡街捕快逮個正着,連人帶木炭押至她面前。
“抱歉,沈捕快,我明日便帶着他們重新粉刷髒污的牆面。”
第二日,城中許多牆都白了一個度,新舊交錯,有些滑稽,沈捕快看到時也笑了。
譬如下雨天丢下書本拉着她在慈安堂院子裡踩水玩,她一時興起在雨中為他們跳了一舞,他們紛紛叫好,結果夜裡發燒,她低着頭任王嬸念叨。
“王嬸,我知錯了,今後不會了。”
翌日一早,孩子們跑來程府,卻不先來看望她,反而聚在廚房為她煎藥,那天,她喝下了一碗極苦的藥。
直到兩年後的某日,她接到一封從京城寄來的信,一封很特别的信。
“王嬸,老蕭叔,我要回京了。”
“夫人如此開心,想必是好事。”
隋妤君把信紙拿給王嬸看。
“喲,果然是喜事。婚期定在八月,眼下正四月,趕得上,夫人幾時出發?老身備些臨縣土儀好讓你帶着。”
“不急,我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襄之去。”
隋妤君将信紙重新裝進信封,往竹籃裡裝了些瓜果和香燭,匆匆出了門,素白的裙琚拂過門檻,她小跑着,路過了垂柳依依的護城河,路過了才祭拜過春神的祭台,還迎面遇上了抱着孩子的大柱媳婦。
“妤君姐姐,這麼着急做什麼?”孩子伸出手想去抓母親頭上的絹花,大柱媳婦連忙扼住作亂的小手。
隋妤君見狀,從竹籃裡抓了幾顆花生塞到孩子手中,笑道:“去見襄之,告訴他一件喜事。”
墳茔前的海棠花已經開了,開得嬌豔,令人心喜。
三年了,該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