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啟二十五年春，元襄之逝于濟安侯府，時年二十八歲。

靈堂前，隋妤君一身喪服，對每一位來吊唁的人鄭重颔首。

有人擔心她悲傷過度離魂症複發，勸她莫壓抑情緒，哭出來。

隋妤君将手中的紙錢丢進火盆，緩緩道：“襄之喜歡我笑，他希望我開心，所以我不會在這裡哭。”

“隋姐姐，你今後作何打算？”葛潇潇問道。

隋妤君：“我要帶他的骨灰回臨縣，去陪陪祖母，那是他的故鄉。”

“何時啟程？”

“三日後。”

三日後，京郊。

葛潇潇、梁其文和馮久年一路送隋妤君到十裡亭。

“隋姐姐，你什麼時候回京？”

隋妤君坐上馬車，微微一頓，而後笑道：“歸期不定，興許明年，興許不會再回來，我原就是孤雁，若是浪迹天涯也沒什麼不好的。”

“便送到這裡吧，後會有期。”隋妤君穿着青布灰衣，頭戴鬥笠，一如在郦城城外要挾元襄之的裝扮，她一揮鞭，馬兒緩緩行動起來，在她身後的車廂裡，放着元襄之的骨灰。

自京城到臨縣這一路，她走得慢，慢到可以邊駕車邊讀元襄之的手劄。

春風拂面，她看見城外有私塾先生領着學生讀書，之乎者也，搖頭晃腦。

入夏雨水漸多，她會取出青竹油紙傘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也會放下棋子，靜靜坐在窗前觀雨，任雨絲飄進來沾濕棋盤。

直到入秋，隋妤君方到臨縣，按照記憶裡的路線，一路到了程府，看見了那顆高大的石榴樹。

老蕭叔和王嬸接到她的信這幾日都在等着，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可一見到隋妤君抱着骨灰壇站在門口，還是哭得不能自已。

“老蕭叔，王嬸，我帶襄之回家了，我們要高興些，他不喜歡看到我們流淚的。”隋妤君輕聲說道，面上帶着淺淺笑意。

王嬸擦了擦眼淚，還是忍不住嗚咽：“夫人快些進屋，一路舟車勞頓，飯菜已經做好，趁熱吃。”

隋妤君住進了元襄之的屋子，這裡還保持着他們離開時的模樣，桌上擺上了新鮮的瓜果。

她打開衣櫃放衣裳，發現好些舊物，譬如那頂紅紗蓋頭、鬼怪面具。

她曾在這件屋子讓他扮作新娘，掀起過他的蓋頭。她拿起紅紗蓋頭摩挲，上頭深色的口脂已經不在了，看樣子是漿洗過。

老蕭叔和王嬸不會動元襄之的東西，那隻能是他偷偷搓洗的，隋妤君想到這裡不由得一笑。

她又拿起鬼怪面具，這是祈神會上極普通的面具，青面獠牙醜陋至極，可他戴着卻十分好看，身姿英挺秀拔。

算一算日子，中元節快到了。

在中元節那日，隋妤君和老蕭叔、王嬸一道将元襄之的骨灰埋在程大人的衣冠冢旁。

她在墳茔邊上種了幾株海棠，當作是她的化身在陪他。

也不知道海棠能不能适應臨縣的水土。

今日來祭拜親人的百姓不少，或訴說哀思，或祈求祝福。

“求祖宗顯靈保佑我家大柱，讓他今年抽中舞簽吧……”

大柱？隋妤君循聲看去，過了這些年他還沒抽中舞簽？

她看着元襄之墓前燃得正旺的香，暗自在心中祈願：襄之，你一定也是希望有情人得到神仙認可吧，倘若你能聽到我心中言語，那顯靈幫一幫大柱可好？

夜幕降臨，祈神會進入最熱鬧的時候，隋妤君拿着鬼怪面具沿着護城河散步，路過一棵大柳樹，折下一枝随意晃啊晃。

祭台篝火那邊傳來一陣一陣歡呼，她隻遙遙看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腳下的石磚。

忽而，人群中發出一聲尖叫。

“啊，我終于抽中舞簽了，謝謝祖宗保佑，大柱我一定回去多多給各位祖宗上香……”

隋妤君微微一笑，撫上面具，喃喃自語：“襄之，多謝你，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對不對？”

随後她戴上面具，仰頭望月，中元節的月亮亦是滿月，周圍還有一圈絢麗的光暈，高挂夜空，照亮一方天地。

中元節的夜晚，中原百姓大多閉門不出，害怕遭遇鬼怪，在臨縣則不同，百姓熱切地盼望這一日，他們相信親人故去是成神成仙去了，并且在這一日會下凡來指點後世子孫。

所謂鬼怪，是他們日思夜想的人。

此後，于她而言，中元節才算團圓節，不僅有元襄之，還有爹娘。

接受他的死亡，好像不是一件很難的事，隋妤君睡前這般想道。

“阿妤，醒醒，說好的今日帶你出城玩。”

“襄之，去哪兒呀？”隋妤君懶洋洋睜開眼。

“城外的桃花開了，風景甚美，昨晚才與你說過，你忘了？”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快些洗漱，我們早些出發，摘些桃花回來做桃花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