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越往前跑,似乎人煙越稀少,缇拉卡在一個T型路口停了下來,轉角有一幢低矮的建築,我們蹲下身子,在房屋的掩蓋下觀察着來時的路。
“姐姐們,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呀?”兩個長相基本一模一樣的女孩走近了我們,她們很乖巧羞澀,雙手背在身後,站着的身高和我們蹲着相似。
“小心一點,街道上現在都是吃人的東西。”缇拉卡把右手食指抵在唇前作噤聲狀,小女孩笑開了,“我覺得姐姐的胳膊很好吃,可以給我嗎?”
揚起右手的菜刀,動作并不是在說完話之後,而且十分迅速,根本來不及反應,缇拉卡的小臂就被砍下來了。
她痛苦地喊了一聲,我将她順勢向身後一拽。像姐姐的女孩把小臂撿起來遞給妹妹,那人用沒拿刀的手接過,大快朵頤起來。
這一幕沖擊着我的大腦,我咧咧嘴,抽出匕首,向姐姐砍去,她也向我揚起菜刀。我沒有要躲開的意思,匕首直直的刺進她的脖子,那刀也深深地砍進了我的肩膀。隻要我将刀拿出,傷口就會立即愈合。
妹妹不能接受姐姐的死亡,丢下小臂,嘴邊一圈都是鮮血。此時妹妹雙眼睜大,嘴角微咧,提着菜刀,活像一個詭異的娃娃。
她的速度更快,僅眨眼的功夫就閃到我的身後,用力劈下的刀被清醒了的缇拉卡用折疊刀擋住,我也是立即抹了她的脖子,妹妹倒下了,我牽着缇拉卡向前跑。
突然,她停下了步伐,我回頭看向缇拉卡,她的胸口處流着鮮血,嘴角也在流,遠處是仍在詭異笑着的妹妹,缇拉卡在背後插着一把菜刀
又響起了鐘聲,那窸窸窣窣的聲音消失了。
我有些崩潰,因為缇拉卡就快要死掉了,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因為她很痛苦,或許刀也劈到了肺,她看起來呼吸困難,我緊緊擁抱她,她也說不出什麼來。眼淚從眼頰滑落,也灼傷了我的雙目。
“别放開我,要……要天亮了。”她的聲音微弱,在我耳邊說話時偶爾也會被血嗆到。漸漸的,連微弱的喘息都沒有了。
缇拉卡變冷,變得沒有力氣,我還是抱着她,跪在這充滿泥濘的小路上。恍惚間我又處于一片黑暗之中了,面前是仍在微笑,仍然鮮活的缇拉卡,我看不清她。
而下一秒她的身體又支離破碎了,一塊一塊落在地上,馬上就有地獄的小鬼蹦出來啃食。此刻的我又作何狀态?我隻能崩潰地喊叫,或者隻能啞着嗓子,我抓着頭發,是我的左手;我的右手是手槍,我把它舉起來。
“你是做了噩夢了嗎?你怎麼在哭?”我從恍惚中離開,睜眼又看到了缇拉卡。
“嗚……”我一撇嘴,眼淚就落到她的掌心,我用右手蓋住她的雙眼,“你還活着嗎?”
我害怕她變得不完整,“錯了,”她的聲音依舊活潑,“我是複活了。”
我收回手,眼淚還挂在睫毛上,她的手總是會為我拭去些什麼。
“不用擔心我會死亡,隻要我不是自殺,我總不會死的。”她撫着我的臉。
“可是,”我想再滴落一兩點淚出來,“不是會痛嗎?”
“……”她微笑着替我理理頭發,“可以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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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的腿!”那是人不是餓狼,另有一人咬住我的肩膀,那個扯下我小腿的男人,獰笑着,像動物一樣地爬。
“啊啊啊啊!”我的慘叫讓同樣深陷危機的缇拉卡有些慌神。而我慘叫,不是因為肩膀被咬穿,而是我殘缺的腿又長出來了,這帶來的疼痛,任何嚴重的傷都不值得一提。
我咬咬牙,在煩亂的情景中摸到了散落的刀。然後不顧一切地揮起來,有人咬着我的小臂,阻止我揮刀,我用力掙脫,那塊肉就被扯下來了,“啊啊啊——”那疼痛像是在燒灼我的心。
随後我不管疼痛程度與否,隻會喊叫。捂着受傷的眼睛,憑借揮刀的空隙,改為跪在地上。
我隻當做自己瘋了,理智不再,我隻想那些怪物離我遠些,有人撲向我,我立即被撞到,又很快憤怒地起身,用那把依舊鋒利的匕首痛快地割開他的喉嚨。
沒人再敢動了,甚至缇拉卡也隻是靜靜的看着我,所有人在此刻都畏懼我。我的眼裡也全是血,壞了的一隻在流血,我身上也都是血,我沒有傷口在流血,我的胸膛因為劇烈的呼吸重重的起伏着。
結束的鐘聲響了,覓食的人們要回家了,我大哭起來,将匕首插進了胸膛,缇拉卡焦急的跑向我。她接着我的淚水,她用手為我擦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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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沒有什麼不甘了。”聽到這話。麥法蘭的手不自覺的頓了一下,轉而将開好了罐頭遞給她,微笑着說:“死是不值當的。”
“食物難道不是已經沒有了嗎?”缇拉卡的聲音早就沒有活力了。
“是我存的。”麥法蘭拿着罐頭的手垂下去,依舊笑着說,“我是不用吃東西的。”
缇拉卡沒什麼話可說了,麥法蘭作輕松的姿态說,“别擔心了,你給我的那把刀還鋒利着,我用它來保護你。
“你的話變得多了呢。”
“是嗎?”或許是見了太多次死亡的緣故,明白了無能為力的滋味,麥法蘭的眼神暗暗的。
又過了一天了,缇拉卡撫着牆壁,“以後就由你來記日吧。”說罷看向麥法蘭,那眼神實在不妙,接着她向外走着。
麥法蘭着急地攔着她,想說些什麼,缇拉卡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轉過身去。讓我們保持着純潔的關系吧。”
麥法蘭聽話地背過身去,低着頭,握緊了拳。缇拉卡走遠了,缇拉卡走向高處了,缇拉卡跳了下去,那聲音實在巨大,生命的重量而全在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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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又頭疼了。”看她出神的樣子,我很“關心”。
“……”麥法蘭沉默了一會,“死是不值當的。”
“當然,生命是有限的,如果不能快樂,何必又在這有限的生命中去消耗無限的情緒呢,成為永恒還是不死?”
“你這麼喜歡諷刺人?”她似乎有些不耐煩。
“彼此彼此,你的罵人技術更勝一籌。”
氣氛算是祥和,兩人不知道為什麼而走着。我先停了下來,麥法蘭向前走了十來米停下身子,轉過頭疑惑地看着我。
“你見過月亮沒。”我指着雲層中相當亮的一塊說。
“我見過星星。”她微笑着,少見地微笑。
“咚,咚咚——”鐘聲。
她當即變了臉色。
“你跑你的!”麥法蘭還關心我呢,管好自己吧,我都快懷疑鐘聲是催生劑還是咋的,平日裡那些人連根毛都看不到,等到這時候積極的像鬼一樣。
我的腿被人咬住了,他正拽着我向下墜,我死命地抓住樓邊的斷鋼筋,一邊用力的踹那人的面門。
這是不頂用的,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撲向我,我松手,所有剩下的人一起墜下去。
在落地的一瞬間,我從腰間抽出刀,狠狠地戳在對方臉上,或者刺痛胸口。翻滾了兩圈停下,周圍的人變得多了。
(十二)
它正在下雨,這兒總是會下雨,還有陰天,其他的天氣一點也沒有,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我也常常問我自己,“我是誰?”
幸運的是,我們可以說自己的名字,更幸運的是,我有姓氏,可以叫我麥法蘭。
我什麼時候降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是和卡塔琳娜一同出現的。造物主先誕下兩個生命,以證明這世界是世界。在世界上第一個記憶存在時,我與過去一同墜入“不可知”。
我就像是一本書一樣,一本曆史書。世界上每一刻的所有記憶,同時在我腦海中顯現,但是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從地上起來了——從我到達這“不可知”的亡魂之地時,我便躺在地上。
同時發生的事還有很多,明顯的疼痛讓我看不到灰蒙蒙的天空,并且我死了。但是我是不死的,我隻是失去了意識,那時候我的腦海中還呈現着記憶,于是我又活了,但重生會帶來更大的痛苦,因為這新生的痛苦使我又一次死亡。
後來我就能忍住了
再後來,那些記憶中出現了卡塔琳娜,我沒事的時候就去看她的記憶。
如果她是救世主的話,我就吃掉所有的釘子,讓她沒辦法死亡,也沒辦法重生。
我把她當作我,去看那早已看過的景色,去認識那早已結交的朋友,我能輕易了解他們的内心,但卡塔琳娜不行,她隻能猜測,或許。
卡塔琳娜總是冷着個臉,她似乎不懂得情緒,而我是個情緒豐富的人。
我應該是個瘋子,我總是在笑,明明都那麼痛苦了,還在笑。
我沒死過,但我經曆過無數次的死亡。對我來說,死亡大概也就是在發呆,反正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都不知道未來自己會怎樣。
于是,死亡也迷茫。
又于是,我有個疑問,為什麼人們從不驚訝于自己擁有生命,這不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嗎?
我不認為我是活着的,因為我被困在死亡裡,連我所處的地方都是一個無盡的死亡。
但在這裡的人好像并不能意識到。為了活着而死亡,不停地死亡,直到意識到自己終于死亡。
我已無路可逃,我早就處在崩潰的懸崖邊,我早已崩潰,我已經瓦解,我曆經重塑,我無法存在。
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是被殺死的,我的傷口流出的血液一定會淹沒海洋;如果我是自然死亡,我的死後的所有的屍體一定會砌成陸地;如果我是直接消散,我的升華的物質一定會充滿人的肺髒。
如果我死了:為我哭泣的人的眼淚一定會成為海洋;來為我哀悼的人的腳步一定會踏裂大地;而所有的痛苦的緘默一定會殺死所有呼吸氧氣的人,
我曾親吻天使,因而亵渎神明,于是降下神罰,将我困于死生;夾在生與死的房間是如何的?它開滿了窗戶,吹着長長的落地的透明的窗紗如幽靈舞動;而我滿身鐐铐,呼吸也不能,像是死了,卻也活着,我等待着,我等到了,執行神職的卡塔琳娜将要為我送上解脫,她說:
“如果我砍斷你的雙手,你手上的鐐铐也一同卸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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