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請的場所并非酒樓,而是一家門牌隐秘的食肆。
引路的掌櫃顯然是自己人,見了穆檀眉三人,二話不說将人迎進了最深處的一間房内。
穆檀眉久違地見到了季穩元。
坐在桌邊的年輕男子,依舊是寬袖襕衫,相貌端正,卻像是經受了什麼打擊一般,眼下泛着明顯的青痕,與鄉試分别前的朝氣大相徑庭。
他見了來人,還未張口,唇邊先泛起了一絲勉笑。
“來,聽聞你高居榜首,我還沒來得及賀一賀你,先用這杯酒來湊個數。”
穆檀眉聽他聲音裡帶着幾分嘶啞,心知按季穩元的簡單脾性,除非确實遇到了着急上火之事,否則不至于急火攻心到連嗓子都啞了的地步。
她幹脆穩下心,自顧自在桌邊拉開一把椅子,自斟了一杯,放在唇邊象征性地抿了抿。
“比起這個,我倒是聽說你這次也中了好名次?”
季穩元向來心情分明的臉上,卻沒顯出太多高興的情緒。
他沒什麼精神地點了下頭,比了個四,“我祖籍學風不盛,得此名次也隻算是情理之中,沒什麼值得驚喜的。”
這話有些喪氣,聽着不像是能從季穩元的口中所出。
穆檀眉摸準了脈,心裡有數了,暗道還是免了試探,直奔正題吧。
她餘光掃了掃身邊的二人,引薦道:“白喑自不必說,至于我身邊這位,就是青州府上屆的解元司延槿。”
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季穩元眼中閃過一抹驚訝,與司延槿舉了舉杯。
他爹季穹現今任青州知州,因此與司延槿算得上有淵源可攀。
可有沒有是一回事,攀不攀又是另一碼事。
季穩元早就讀過他的文章,對此人形象預先有過勾畫,如今一見——
卻是不太滿意。
尤其那雙透着冷淡氣的精緻眉眼,看着就不甚穩重……
他将初次見面的偏見混着酒吞入,熱辣的酒氣一入口,本就焦躁的心情更添兩分愁悶。
屋裡不算有外人,說話就又方便許多,穆檀眉見他苦着臉,心道此事還該讓他親自開口。
“你信上說家中出了何事?”
季穩元果然苦笑,“此事說來還是發生在我中舉返鄉,回到青州府後。
“本是與家人慶賀,誰知突然接到了一封飛鴿傳書。
“那信上并無表露身份的印記,可哪知觀其内容,竟是來自于家父曾在九邊舊任上的同僚親筆所書!”
他下意識地深呼吸道:“信中提及了兩年前的九邊雪災一事,卻是遮三擋四,語焉不詳,隻是暗示恐其中會有變故。
“寫信人暗示陛下決意徹查災情,是以特派文淵閣大學士謝隆文謝大人,下九邊赈災撫民。
“明面上雖是為了救災,可暗中卻是要同步調查雪災的隐情。”
雪災内情?
穆檀眉握了握杯子,竟真是為了此事……
她的視線不着痕迹的遊移了下,沒去掩飾眼中的意外之色。
這雪災的背後還能有什麼真相?
總不能是……
幾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處,皆是心驚。
穆檀眉比旁人更知道幾分經過,忍不住暗自猜度起來,心道想當初張知洲派人前來青州府求援時,她是親耳聽說了九邊雪災,到了何等嚴重的程度。
城中顆糧無存,邊線數城都是餓殍遍地。
更深知是因為有六部官員屍位素餐,導緻消息沒有及時傳進京中,是以才造成了愈發難以挽回的災難。
為此聖心震怒,貶罰了一衆涉事官員。
唯有張知洲等寥寥幾人,因為冒險呈報及借糧有功,而被特晉了官階。
陸頂雲和季父也在其列。
除此之外,确實并無後續傳出,她本以為此事已經塵埃落定,誰知竟在兩年後的今天,突然有了轉折。
穆檀眉捋順思緒,冷不丁追問:“向令尊通風報信的人究竟是誰?”
季穩元隻有一瞬間的猶疑,繼而咬牙坦白道:“是如今的金山關同知——張知洲。”
竟會是他!
穆檀眉愕然,在她的印象裡,張知洲為官清正,在九邊向來是單打獨鬥,僅為天子所用,怎會多此一舉提醒季穹?
她心念電轉,忽然想起前幾日的聽聞——
謝閣老赈災事畢,即将返京。
心中有了無端的猜想,莫非……